第 46 章

    这样也好。

    我不认为“逃避”是一种解决方法,但是放在当下,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我劝说我自己,反正人间没几个人真正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人。

    没有人比我懂消失了。

    手机是什么,同学又是什么,他们说什么想什么,都与我无关。

    但每次劝说还是会忍不住心里发涩。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刻进了我的骨头里,我忘不了。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没看到我变成兔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难以置信地说“桑月怎么可能”或者“就算桑月是兔子又怎样”这种话。

    ……

    想了也没有用,黄粱一梦,终究不是现实。

    所以,什么是现实呢。

    现实就是我现在和邬启在洱海边,过着幸福甜蜜的二人……不是,一人一兔世界,我也可以鼓起勇气的对过去说一句“去他妈的”。

    想到这,我翻过身,邬启的大腿虽然硬但还是舒服——

    “哎呦,一醒来就撒娇啊。”

    我翻身的动作猛地僵住。

    这声音、这脚步、这语调……我虽然睡了很久但还不至于忘了。

    我警惕的从邬启腰侧盯向他,耳朵都竖在了后面。

    “这么紧张地看我干嘛?被我帅到了?”周槐端着一果盘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吃,挑衅似得鼓起一边的腮帮子,“没见过我穿这么少吧。”

    ……还真没见过。

    周槐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下身是一件一眼就看出来的街边沙滩裤。

    比起上一次在胡同见他的那身黑色长袍,这一身看上去不知道有多清爽。

    他走近,把果盘放在我面前,问:“看看,想吃哪个?”

    我嗅了嗅,向他递了个眼神:就这些?没了?

    看周槐没反应,我只好挑出一颗葡萄和一颗樱桃,当着他面不满地全吃了。

    又把籽和核吐他脚下。

    “嘿!”周槐弯腰捡起,“好没素质的小兔子。”

    略。

    邬启顺毛摸了把,对周槐说:“你别逗她。”

    “哼。”周槐不跟我计较了,不知道又从哪掏出来两根胡萝卜,“吃这个吧。”

    我眼睛瞬间放光,从周槐手里接了过来,抱着就开始啃,完全忘了刚才那作风。

    什么时候吃萝卜都没有当小兔子的时候吃的爽,这是带着生理喜欢的爽。

    邬启回头看他,周槐在接收到那个目光后瞬间避了开,触及到焰火一样避之不及。好像刻意不让我发现似的。

    但我已经发现了。

    这两人什么情况?

    嚼嚼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天界的时候不是已经缓解了不少嘛。

    嚼嚼嚼。

    邬启的目光灼灼。

    周槐把果盘拿走,放在邬启面前,觉得不合适,又拿走放在身后桌上,见屋子里没动静,他又抓了两个葡萄塞嘴里。

    人在尴尬或者紧张时,总会显得很忙。

    我看他一个人在原地转了三圈。

    转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自己受不了了,“好了!我说!”

    嚼嚼。

    说什——

    “对不起!月月姐!”

    周槐一个滑跪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一张大脸瞬间被放大了几十倍,吓得我对眼。

    嘴里的胡萝卜垂直掉在地上。

    他调整姿势,单膝跪地,头低到膝盖初,是他们魔族的最高礼仪。

    “对不起。”他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那天在教师的“谋杀”。

    “我……我本意是好的,这话我说了无数遍了,启哥不吃这套,你肯定也不吃。”

    周槐头低低的,但我注意到他耳尖红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几秒,最后又全都吐了出来,仿佛万般无奈。

    “我从小——”

    邬启:“要从那么久之前开始追溯吗?”

    周槐:“你闭嘴!小孩说话大人别插嘴!”

    邬启摆了摆手。

    “靠,我思绪都被你打乱了。”周槐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几番纠结,话才终于从嘴里蹦出来。“我从小……就是这样,明白一切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养了一只毒蝎子。我觉得它好漂亮,好可爱。”

    “我现在还记得它背后的花纹,那是独一无二的。”

    “我给他用了最好的缸,魔界没有椰土,我就亲自去黑市淘来了最好的土,当时太过激动,双手捧着回来的。”

    “我甚至养了一堆大肥虫子去喂他,魔族人谁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臭虫,但我为了那只小蝎子,可以让面包虫半夜都在我脸上爬。”

    我:“……”

    希望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直到一天我母亲发现了,她让我拿出来,交给她。”

    周槐咽了一口,语气发狠了起来,“在我再三犹豫下,终于决定给她介绍一下我的新伙伴,可是,可……还没等我说出他叫什么名字,它就被我母亲捏死了。”

    魔,好残忍。

    兔,不忍心听下去了。

    周槐接着说道:“我最开始会埋怨他们,但是后来就理解了。他们只是想让我活得狠心一点,并且告诉我,让一个人狠下心来最快的方式,就是亲眼见到那个人最差劲的模样。”

    所以那天,他才会让我最直观的方式,面对所谓人类的丑恶。

    兔,不理解。

    兔,不尊重。

    “但我忘了你不是魔,你也不需要狠心,如果你喜欢人类,那我只需要跟你保持相反观点,这就够了。”周槐有点懊恼,目光躲开,开始自言自语,“我为什么非得扭曲你的观点呢,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

    兔,脑瓜子乱乱的。

    当时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涌现,让我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件事到底因谁而起,更别说埋怨和怪罪。

    周槐说了这么多,也没让我内心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可能是我埋怨自己埋怨太多了。

    就算周槐真的有错,我一句解释没有就崩溃自杀,本质上也只是我本身太过于脆弱。

    我不想责怪周槐。

    就像他说的——

    “我只要跟你保持相反观点,这就够了。”

    我也不是会因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的普通人,我是神仙,我是一个能理解他所作所为的神仙。

    周槐还低着头,在等待着我的发落。

    我看着他半晌,看他低垂的脑袋,看他紧绷的手臂,黑黄色皮肤上面突起的青筋,透露出少年感的澎湃。

    我叹了口气,朝他踢了一根胡萝卜。

    胡萝卜滚三滚,最终滚到了周槐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我别过去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撼动。

    差不多得了啊。

    不用太感谢本月老。

    “月月姐——”他一把抓过我,贴在脸上,蹭个没完,“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对我最最好,你原谅我了是吧?你肯定是原谅我了!你都把胡萝卜给我了!”

    “……”

    我连蹬带踹,朝他的脸使出一套军体拳。邬启见状拎着我的后脖颈拽走了。

    “兔子不大点一身牛劲。”周槐揉着脸,有点委屈地说,“不是原谅我了吗……我知道了,你还在生我不告而别的气。”

    我心情平复了不少,冷静下来深呼吸。

    “那件事我都已经跟启哥解释过了,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讲。”周槐拎起背心领口,蹭了下鼻头的汗,语气闷闷的,“我今天肉麻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你让我缓两天。”

    其实我都听到了,已经不好奇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最好搞清楚一点。

    我挠了挠邬启的掌心,盯着他的眼睛,想让他做我的嘴,替我发问。

    对视良久。

    邬启:“想接吻?”

    我:“……”

    要!脸!吗!

    这还有别人在!

    好在周槐没听清,纳闷地问了句说啥呢。

    邬启笑着掩饰过,摸着我激动颤抖的小鼻头,还是替我开了口:“她想说,其实她当时去找过你,派了一只乌鸦传话。”

    我也转过头看向周槐。

    是啊。话都说开了,那就把之前的矛盾掀开了讲吧。

    坦诚一点。

    周槐在记忆里搜寻半天,随后“啊”了声。

    “我想起来了。”

    邬启尾音轻佻:“嗯。”

    “那时候我刚被师父带走。”

    周槐现在和我们有了共同的师父,但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挺奇妙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还不太适应仙界的……作息。”

    邬启调侃:“你那是散漫惯了,把早起当渡劫了。”

    “拜托,那就是渡劫好吗?”周槐抓了把头发,烦躁道,“而且那时候初见效果,能维持一段时间人形,我就以为我恢复了,擅自跑回了家。”

    邬启轻哼一声。

    “结果虽然快活了两天,第三天那股子仙气魔气又开始打架,我发觉不对,又偷摸回仙界了……”周槐说完有点郁闷。

    虽然我没体会过仙气和魔气同时在身体里打架,但那滋味肯定不好受,像是要爆炸了。

    “回仙界”肯定也没有周槐说得那般轻松,先不说狼狈不堪,他只靠自己没法直接进仙界,被堵在了仙界大门,肯定又是找了师父帮忙带进来,这中间又受了多少冷眼,多少闲话,可想而知。

    想来可笑,一个魔在生命垂危的时刻,宁愿跋山涉水来仙界,求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老头,也不愿意在魔界多停留一秒。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也难免周槐这人单纯却自私、情绪阴晴不定。

    比起我,他才更应该被治愈。

    我从邬启手里跳下来,蹦到周槐的手心。他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双手仓皇地捧住我。

    盯着他的眼睛,我想坚定告诉他人间值得,哪怕真的遇见黑暗,那也是见过光的。

    人间没有别人——

    无论是坏人,还是好人,都不是真的人间。

    我在他手上吃力地写。

    “人间是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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