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
我不认为“逃避”是一种解决方法,但是放在当下,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我劝说我自己,反正人间没几个人真正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人。
没有人比我懂消失了。
手机是什么,同学又是什么,他们说什么想什么,都与我无关。
但每次劝说还是会忍不住心里发涩。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刻进了我的骨头里,我忘不了。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没看到我变成兔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难以置信地说“桑月怎么可能”或者“就算桑月是兔子又怎样”这种话。
……
想了也没有用,黄粱一梦,终究不是现实。
所以,什么是现实呢。
现实就是我现在和邬启在洱海边,过着幸福甜蜜的二人……不是,一人一兔世界,我也可以鼓起勇气的对过去说一句“去他妈的”。
想到这,我翻过身,邬启的大腿虽然硬但还是舒服——
“哎呦,一醒来就撒娇啊。”
我翻身的动作猛地僵住。
这声音、这脚步、这语调……我虽然睡了很久但还不至于忘了。
我警惕的从邬启腰侧盯向他,耳朵都竖在了后面。
“这么紧张地看我干嘛?被我帅到了?”周槐端着一果盘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吃,挑衅似得鼓起一边的腮帮子,“没见过我穿这么少吧。”
……还真没见过。
周槐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下身是一件一眼就看出来的街边沙滩裤。
比起上一次在胡同见他的那身黑色长袍,这一身看上去不知道有多清爽。
他走近,把果盘放在我面前,问:“看看,想吃哪个?”
我嗅了嗅,向他递了个眼神:就这些?没了?
看周槐没反应,我只好挑出一颗葡萄和一颗樱桃,当着他面不满地全吃了。
又把籽和核吐他脚下。
“嘿!”周槐弯腰捡起,“好没素质的小兔子。”
略。
邬启顺毛摸了把,对周槐说:“你别逗她。”
“哼。”周槐不跟我计较了,不知道又从哪掏出来两根胡萝卜,“吃这个吧。”
我眼睛瞬间放光,从周槐手里接了过来,抱着就开始啃,完全忘了刚才那作风。
什么时候吃萝卜都没有当小兔子的时候吃的爽,这是带着生理喜欢的爽。
邬启回头看他,周槐在接收到那个目光后瞬间避了开,触及到焰火一样避之不及。好像刻意不让我发现似的。
但我已经发现了。
这两人什么情况?
嚼嚼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天界的时候不是已经缓解了不少嘛。
嚼嚼嚼。
邬启的目光灼灼。
周槐把果盘拿走,放在邬启面前,觉得不合适,又拿走放在身后桌上,见屋子里没动静,他又抓了两个葡萄塞嘴里。
人在尴尬或者紧张时,总会显得很忙。
我看他一个人在原地转了三圈。
转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自己受不了了,“好了!我说!”
嚼嚼。
说什——
“对不起!月月姐!”
周槐一个滑跪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一张大脸瞬间被放大了几十倍,吓得我对眼。
嘴里的胡萝卜垂直掉在地上。
他调整姿势,单膝跪地,头低到膝盖初,是他们魔族的最高礼仪。
“对不起。”他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那天在教师的“谋杀”。
“我……我本意是好的,这话我说了无数遍了,启哥不吃这套,你肯定也不吃。”
周槐头低低的,但我注意到他耳尖红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几秒,最后又全都吐了出来,仿佛万般无奈。
“我从小——”
邬启:“要从那么久之前开始追溯吗?”
周槐:“你闭嘴!小孩说话大人别插嘴!”
邬启摆了摆手。
“靠,我思绪都被你打乱了。”周槐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几番纠结,话才终于从嘴里蹦出来。“我从小……就是这样,明白一切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养了一只毒蝎子。我觉得它好漂亮,好可爱。”
“我现在还记得它背后的花纹,那是独一无二的。”
“我给他用了最好的缸,魔界没有椰土,我就亲自去黑市淘来了最好的土,当时太过激动,双手捧着回来的。”
“我甚至养了一堆大肥虫子去喂他,魔族人谁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臭虫,但我为了那只小蝎子,可以让面包虫半夜都在我脸上爬。”
我:“……”
希望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直到一天我母亲发现了,她让我拿出来,交给她。”
周槐咽了一口,语气发狠了起来,“在我再三犹豫下,终于决定给她介绍一下我的新伙伴,可是,可……还没等我说出他叫什么名字,它就被我母亲捏死了。”
魔,好残忍。
兔,不忍心听下去了。
周槐接着说道:“我最开始会埋怨他们,但是后来就理解了。他们只是想让我活得狠心一点,并且告诉我,让一个人狠下心来最快的方式,就是亲眼见到那个人最差劲的模样。”
所以那天,他才会让我最直观的方式,面对所谓人类的丑恶。
兔,不理解。
兔,不尊重。
“但我忘了你不是魔,你也不需要狠心,如果你喜欢人类,那我只需要跟你保持相反观点,这就够了。”周槐有点懊恼,目光躲开,开始自言自语,“我为什么非得扭曲你的观点呢,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
兔,脑瓜子乱乱的。
当时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涌现,让我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件事到底因谁而起,更别说埋怨和怪罪。
周槐说了这么多,也没让我内心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可能是我埋怨自己埋怨太多了。
就算周槐真的有错,我一句解释没有就崩溃自杀,本质上也只是我本身太过于脆弱。
我不想责怪周槐。
就像他说的——
“我只要跟你保持相反观点,这就够了。”
我也不是会因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的普通人,我是神仙,我是一个能理解他所作所为的神仙。
周槐还低着头,在等待着我的发落。
我看着他半晌,看他低垂的脑袋,看他紧绷的手臂,黑黄色皮肤上面突起的青筋,透露出少年感的澎湃。
我叹了口气,朝他踢了一根胡萝卜。
胡萝卜滚三滚,最终滚到了周槐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我别过去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撼动。
差不多得了啊。
不用太感谢本月老。
“月月姐——”他一把抓过我,贴在脸上,蹭个没完,“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对我最最好,你原谅我了是吧?你肯定是原谅我了!你都把胡萝卜给我了!”
“……”
我连蹬带踹,朝他的脸使出一套军体拳。邬启见状拎着我的后脖颈拽走了。
“兔子不大点一身牛劲。”周槐揉着脸,有点委屈地说,“不是原谅我了吗……我知道了,你还在生我不告而别的气。”
我心情平复了不少,冷静下来深呼吸。
“那件事我都已经跟启哥解释过了,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讲。”周槐拎起背心领口,蹭了下鼻头的汗,语气闷闷的,“我今天肉麻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你让我缓两天。”
其实我都听到了,已经不好奇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最好搞清楚一点。
我挠了挠邬启的掌心,盯着他的眼睛,想让他做我的嘴,替我发问。
对视良久。
邬启:“想接吻?”
我:“……”
要!脸!吗!
这还有别人在!
好在周槐没听清,纳闷地问了句说啥呢。
邬启笑着掩饰过,摸着我激动颤抖的小鼻头,还是替我开了口:“她想说,其实她当时去找过你,派了一只乌鸦传话。”
我也转过头看向周槐。
是啊。话都说开了,那就把之前的矛盾掀开了讲吧。
坦诚一点。
周槐在记忆里搜寻半天,随后“啊”了声。
“我想起来了。”
邬启尾音轻佻:“嗯。”
“那时候我刚被师父带走。”
周槐现在和我们有了共同的师父,但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挺奇妙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还不太适应仙界的……作息。”
邬启调侃:“你那是散漫惯了,把早起当渡劫了。”
“拜托,那就是渡劫好吗?”周槐抓了把头发,烦躁道,“而且那时候初见效果,能维持一段时间人形,我就以为我恢复了,擅自跑回了家。”
邬启轻哼一声。
“结果虽然快活了两天,第三天那股子仙气魔气又开始打架,我发觉不对,又偷摸回仙界了……”周槐说完有点郁闷。
虽然我没体会过仙气和魔气同时在身体里打架,但那滋味肯定不好受,像是要爆炸了。
“回仙界”肯定也没有周槐说得那般轻松,先不说狼狈不堪,他只靠自己没法直接进仙界,被堵在了仙界大门,肯定又是找了师父帮忙带进来,这中间又受了多少冷眼,多少闲话,可想而知。
想来可笑,一个魔在生命垂危的时刻,宁愿跋山涉水来仙界,求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老头,也不愿意在魔界多停留一秒。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也难免周槐这人单纯却自私、情绪阴晴不定。
比起我,他才更应该被治愈。
我从邬启手里跳下来,蹦到周槐的手心。他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双手仓皇地捧住我。
盯着他的眼睛,我想坚定告诉他人间值得,哪怕真的遇见黑暗,那也是见过光的。
人间没有别人——
无论是坏人,还是好人,都不是真的人间。
我在他手上吃力地写。
“人间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