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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花醉三千客四

    门响了,她去给苏琼仪开门,一眼看去琼仪身上闪闪发光,短的海色鱼鳞片小外套,短裙,是紧式的,两条腿微微岔开,一只侧支着,穿了一双长筒黑靴子;拎着一只同样款色的包包。

    苏琼仪进来就吐槽道:“你们小区的道也太窄了吧,停车位也少,我转了两圈找到一个,倒车的时候旁边过来一辆车跟我杠上了,就不退,真气死我了。”

    梁翠翘好不容易从房里找到一个小杯子,到水池涮了涮给厝到茶几上,家里没有饮料,水也没烧,现在烧上了,还要等一会,趁这空档,她问她:“后来呢?”

    苏琼仪道:“后来就上来了呀。”

    梁翠翘道:“没吵架吗。”

    苏琼仪道:“吵什么。”她向四处一看,有一个大包袱挡了半路,有些衣服洒出来,她不经意地皱了眉,被梁翠翘给瞧见了。

    苏琼仪抬腿挎过去,到沙发跟前,站着犹豫了一阵,没坐下。

    梁翠翘在茶几前半蹲着,等水好了立马从厨房将壶拿来,倒给她一杯,可实在有些窘,一想苏琼仪只是在这等一会,等自己准备好就走了,哪里肯等水晾凉?自己像做了无用功似的。

    梁翠翘站起来笑道:“给你拿点饼干?柜子里有一些,是花生酱味的。”

    苏琼仪当然没意见,翠翘拿来了几袋递给她,又从茶几边绕过来,指着沙发说:“你坐这吧。”边说边给收拾了,苏琼仪这才坐下。

    梁翠翘坐在她旁边,两人一齐吃起饼干来,吃了没几口,苏琼仪突然“嗳”了一声,很抗议,腮帮子左右来回鼓,道:“这么塞牙!”

    梁翠翘动作一停,总控制不住想这是她暗里点她,说自己买的这饼干劣质的意思,转念间,又觉得世上的饼干大多都是塞牙的,这猜测不能成立,她笑道:“那你喝点水。”

    苏琼仪又吃了一口,含糊道:“不。”咽下去后,她又幽幽补充了一句,“其实还可以,反正又吃不死。”说完她爽朗地笑了起来。

    梁翠翘惊得险些转头直愣她,隐忍住了,又觉得她的笑是一种侮辱,自己猝然生起了气。

    不过一会,便将头转向阳台窗玻璃门前,一片朦胧的白金光辉中,她看着自己的脸,以为很难看,一定要逼迫自己快乐起来,然而意志渐渐消沉下去,只有沉默。

    梁翠翘转回话,谈她没及时回消息的事,她解释一句,苏琼仪便应着:“嗯呢。……没什么事。”

    梁翠翘说,她每天回家要徒步走二十分钟,因为小区地方偏,回来时已经十一点多,她每天回来要洗衣服的,一洗莫约一小时,要一直等着,故而睡的时候已到零点了。

    苏琼仪道:“我也没跟你计较回不回消息的事吧?”

    翠翘知道她到底也做过服务业,肯定是可以同情一下自己的辛苦,可这份同情里有几分是真的,或是瞧不上居多呢?她不知道,不愿想了。

    苏琼仪也不言语了,最后平实地说:“那么照我之前说的,你尽快走,从这地方搬出去,然后,别做服务员了,这到哪都是一样的待遇,没有前途,你总要为你以后打算。”

    梁翠翘真不知道要先答应她哪一句,笑道:“这地方不好吗?很便宜呢。”又回她另一个话,“话说,人家不总说,女孩子嫁得好一辈子不用愁吗,没准有一天我就嫁了,去享福了。”

    她说这话时,完全是以一种开玩笑目的很明显的方式表达出来的,重新恢复她自己笑嘻嘻的样子。

    苏琼仪瞪了她一眼,哼道:“这是不知道哪个编出来骗人的话。”

    梁翠翘笑哈哈揭过去了,说来也奇怪,一想到往后的事,她心里就只能想到两条路,高嫁或死亡。譬如想到死亡,只能想象她死后躺在棺木里,家人为她举行盛大的葬礼,每个人都在为她而哭,她反而得到一种满意,可对于面对死亡的痛苦,这是没根据的事,想不出来。

    那时她还想,原来是不赞成的吗?

    想清楚了,认为苏琼仪这是说只有她不可以的意思,那股气一直晕在胸腔里走不掉。

    苏琼仪自己找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却这样子否定,很有可能是为自己心中那一份道德名声的纯洁性做守护。

    想到这,梁翠翘的脸色忽然沉下去了,苏琼仪这时又不免劝了几句:“要我说,你干嘛非这样想?”

    她是指梁翠翘那天同吃饭时说出的惊人言论,没说清楚,仿佛她也有些心怀余悸。

    梁翠翘刚开始没说话,等了一小会见苏琼仪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才有点不耐烦地道:“我倒也想,把这些事想得好一些,可是我自己也不能信!

    苏琼仪肯定也是无法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她只关心她自己,之前,翠翘还可以自己骗自己,说苏琼仪还有一点重心在她身上栽着,因为是朋友——但这是苏琼仪没谈恋爱前的以为。

    梁翠翘总有这样一种想法,似乎苏琼仪谈了恋爱后,已成为了另一个人,有这爱情,她什么也顾不到,朋友呢,倒也成为不值得时常关心的人,梁翠翘只能把这归结于一个人心里其实只能容得下一个真情人,她有了戴锦世,就容不下自己了。

    原来她向人家介绍梁翠翘,说:“这是我的朋友,梁翠翘。”

    梁翠翘介绍她时,也说道:“这是我的朋友,苏琼仪。”

    加了“我的”两个字以后,好像一切事物都不同寻常起来,我的朋友,我的!我的!重点是我的,然而她怎么能是她的,究竟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曾经属于的?一定属于的?一直以来,翠翘明白根本没有一件事物属于她,更不要提人。

    朋友,朋友不比恋人,她们总是自由的。自由得要遭人记恨;恋人倒好一些,不满意还可以管控,现今中国式的恋爱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的……可是,恋人真是她的了么?恋人就不会有朋友了?

    苏琼仪不赞同地道:“我跟你说,你,你总以为人人都这样想,其实不是!大家未必就这样看轻你!”她也带着一点气。

    梁翠翘知道的,她知道的,自己一发脾气,一定惹来的是人家的对决,没有人会怕她,苏琼仪更不用说了,她本身瞧自己不起,巴不得要借机数落一二,翠翘只是很伤心,末了猛来了一股怒意,恨苏琼仪这么冠冕堂皇,仿佛她真是个好人了。

    翠翘便狠狠冷笑了一声,见苏琼仪愣了。她觉得她们真像仇敌一般。

    梁翠翘道:“你一定觉得你自己很好吧。”

    她从沙发上起来,苏琼仪也急站起来,梁翠翘不想面见她,说完那句话她便有点悔恨,转头从茶几旁绕到阔厅,苏琼仪追上来,简直不知道翠翘怎么了,不过她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委屈,说出的话却怒气冲冲地:“什么意思?”说完她就明白了过来,道,“噢,全成我的错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翠翘突然吼道:“我没这样想!”

    这脾气一发便止不住了,其实她是想做个淑女的,她真想一直做个淑女的,可为何人家非要逼着她呢?为了这一个美好的愿望,多少伤害她都隐忍了,原谅了,然而可怜她这些好品质遭到所有人漠视。

    梁翠翘道:“我不明白,你来我这干嘛呢?”

    苏琼仪的脸上看着真有点不可置信,她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完全是以强势的姿态对她道:“我来也不能来了?我也不明白了,你今天是有什么毛病!”

    梁翠翘往喉咙里吸了口冷气,道:“是,你当然是想什么时候来就来,我应该像之前那样,你怎么侮辱我,我都对你笑。”

    苏琼仪气愕道:“我侮辱你。”

    梁翠翘叫道:“你一点不知道,你该不知道的,你一直以为自己可好了,对人家可好了!根本不觉得那是侮辱!”

    苏琼仪也急叫起来:“我怎么就——行,我侮辱你了,你倒是说!”

    梁翠翘道:“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说,一说,你就要谈到你自己,你对象,你的生活有多好!要让人羡慕死你了!那么你那么好,干嘛要理我?跟我做朋友,对你而言能获得什么好处!”

    苏琼仪艰难地说道:“咱们交朋友的时候,谁有钱?”

    梁翠翘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跟我交朋友是没好处的,我拿不出钱来,也没有人脉,你跟我交朋友,不过看我可怜。”不等苏琼仪说话,她抢着,又用尖尖的声音扯道,“你们就是看我可怜,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是多么可恶!不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其实,我不会那么可怜的……真的不会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一个人,自己都认为自己可怜,急需要别人的关注和疼爱,是多么损伤自己心理的事。

    苏琼仪根本不懂,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去说这话,还当对方是一个高贵的人,能施舍一点救赎。就连生气,也是一种手段,用愤怒的表情说出乞求的话来,求苏琼仪,求自己……别这样卑微着了,可怜着了。几乎是下一秒就要哭。

    她要她走,苏琼仪偏不要走,撂下一句话来:“我只要你今天说清楚了!……你是怪我,我真不知道究竟哪里亏待过你,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说完这话不久,她又道,“我就从来不觉得你可怜!”

    梁翠翘想她们要完了,恐怕已经完了,现在连一点可怜也没有了。她咳着声道:“你该死!该死!”她突然暴起,狠狠朝苏琼仪肩膀一推,话音刚落,她也啪一下同苏琼仪滚到地上去,对方拽着她的衣领,那时候险些要打起来。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胆魄,假若当时苏琼仪没有拉着自己一同下来,独自摔在地上,后脑勺难免要遭殃,不过现实用梁翠翘做了缓冲,闹来闹去,噼里啪啦,翠翘提起膝盖来,一脚踹下去——并不,并没有踹死对方。这一脚下去,踩在公安局大门口的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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