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婉以“冒然上门不合礼数”为由拒绝了沈砚的提议,心里暗暗把充实内侍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锦书之后,凌婉不再用人贴身服侍,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锦书因何叛变,冒然启用新人恐会再生事端。
第二日沈砚来到书房时,凌婉本想把此事再蒙混过去,没想到沈砚却带来了一个消息。
“明日朝会上,王崇会就北方旱灾发难,提议增税。”沈砚忽然压低声音,“他真正的目标,是殿下在户部的赵侍郎。”
凌婉眸光一凛。赵文正是她在户部最重要的棋子,若他被扳倒,她在财政上的话语权将大打折扣。
“消息可靠?”
“王崇昨日密会漕运总督,亲口所言。”沈砚语气平静,“殿下早做打算。”
凌婉心头震动。这等机密之事,他是如何得知?
仿佛看出她的疑问,沈砚微微一笑:“臣自有臣的门路。”
他不再多言,行礼告退。月光从半开的窗户洒入,为他离去的背影镀上一层银边。
凌婉独自站在书房中,手中那本《诗经》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这条与虎谋皮之路,究竟能走多远?
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她很确定——今夜的沈砚,与前世那个始终疏离淡漠的驸马,判若两人。
凌婉第二次翻阅诗经的时候,又发现了沈砚的消息。
“查其损耗,可从押运官李琮入手。”
凌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字迹清峻挺拔,笔锋锐利,与沈砚温润的外表截然不同。
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沉稳,那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来人。”她扬声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殿下有何吩咐?”
“去查一个人,”凌婉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漕运押运官李琮。我要知道他最近三个月的一切动向,特别是与王崇和漕运总督的往来。”
“是。”黑影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凌婉将《诗经》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
沈砚,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五日后,大朝会。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凌婉站在御阶之下,身着朝服,气度雍容。
皇帝凌弘端坐龙椅,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近日龙体欠安,朝政大多交由凌婉处置。
凌婉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冷笑。
恐怕龙体欠安是假,心怀鬼胎是真。锦书的消失应早已传入宫中,此刻的皇帝是惶恐不安呢,还是想要鱼死网破?
凌婉低眉,敛下眼中的思索,再一抬眼,又是那个高贵跋扈的长公主。
“众卿可有本奏?”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王崇率先出列:“陛下,北方旱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臣恳请陛下下旨,加征漕粮三成,以解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凌婉不动声色地瞥了沈砚一眼。他站在文官队列中,垂眸敛目,仿佛事不关己。
“皇姐以为如何?”凌弘看向凌婉。
凌婉向前一步,声音清越:“王大人忧国忧民,其心可嘉。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崇略显得意的脸:“加征漕粮,恐怕解不了北方的燃眉之急,反倒会肥了某些人的私囊。”
王崇脸色骤变:“殿下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凌婉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近日漕运改走淮水,损耗高达三成,远超往年。本宫很好奇,这些多出来的损耗,究竟去了哪里?”
她将奏折递给太监,呈送御前。
“据查,押运官李琮近日在京城购置宅邸三处,良田千顷。”凌婉继续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而他与王大人的门生——漕运总督往来密切,常有重礼相赠。”
朝堂上一片哗然。
王崇面色铁青,强自镇定:“殿下休要血口喷人!李琮贪腐,与老夫何干?”
“是吗?”凌婉轻笑一声,“那为何李琮在被捕前夜,曾深夜造访王府?又为何在他的宅中,搜出了王大人亲笔所书的荐信?”
她每问一句,王崇的脸色就白一分。
“陛下,”凌婉转向龙椅上的凌弘,朗声道,“漕运乃国之命脉,不容蛀虫侵蚀。臣请罢黜漕运总督一党,彻查漕运亏空一案!”
凌弘翻阅着奏折,面色越来越沉。终于,他重重合上奏折:
“准奏!”
圣旨一下,漕运总督及其数名心腹当场被剥去官服,押解出殿。王崇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不知是气是怕。
凌婉从容不迫地退回原位,眼角余光瞥见沈砚微微颔首。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百官鱼贯而出,凌婉走在最前。经过沈砚身边时,她目不斜视,却听见他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
“殿下英明。”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凌婉脚步未停,唇角却微微扬起。
漕运案牵连甚广,凌婉在书房中忙至深夜。
烛火已经换过三巡,案上的公文却不见少。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打精神继续批阅。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进。”凌婉头也不抬。
门被推开,沈砚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听闻殿下尚未安寝,”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臣新得了一些安神茶,特送来与殿下尝尝。”
凌婉终于抬起头。烛光下,沈砚的面容比平日里柔和许多,眼中带着关切。
“驸马有心了。”她接过茶盏,触手温热,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茶汤澄澈,香气清幽,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小啜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漕运案的后续,殿下处理得如何了?”沈砚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本公文翻阅起来。
“差不多了。”凌婉又喝了一口茶,“王崇这次损失不小,他在漕运上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
沈砚颔首:“但他不会善罢甘休。殿下需早做防备。”
“本宫知道。”凌婉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翻阅公文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早已习惯与她共处一室。
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了,”沈砚忽然抬头,正对上她打量的目光,“臣近日在翰林院查阅旧档,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凌婉迅速移开视线,掩饰住一瞬间的慌乱:“什么东西?”
“关于陈王。”沈砚压低声音,“他在就藩前,曾与已故的太后娘家过从甚密。”
凌婉心头一跳。陈王是父皇的幼弟,一向以体弱多病著称,常年闭门谢客。若他与太后娘家有旧...
“臣会继续查探。”沈砚将一本公文放回原处,起身道,“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
他行礼告退,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凌婉独自坐在书房中,手中茶盏仍有余温。
她看着那扇被他带上的门,心头第一次涌上陌生的暖流。
这盏茶,真的只是巧合吗?
翰林院。
沈砚正在整理前朝实录,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嗤笑。
“哟,这不是咱们的驸马爷吗?”王瑾带着几个世家子弟走了过来,语带讥讽,“怎么,不在府中陪着长公主殿下,反倒来这儿受苦?”
沈砚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工作:“编修国史乃臣子本分,何来受苦一说?”
王瑾见他态度淡然,心中更是不快。自从漕运案后,他叔父王崇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连带着他也备受冷落。这一切,他都算在了沈砚和凌婉头上。
“本分?”王瑾冷笑一声,“驸马爷的本分,怕是哄好长公主殿下吧?否则以安远侯府如今的光景,哪轮得到你在这儿装清高?”
他身后的几个子弟哄笑起来。
沈砚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王编修若有闲心关臣的家事,不如好生校对手中的史料。若是再出错,恐怕就不只是革职这么简单了。”
王瑾面色一僵。前几日他因校勘失误被掌院学士训斥,本就窝火,此刻被沈砚当众提起,更是恼羞成怒。
“你!”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在沈砚面前,“别以为有长公主撑腰,就可以在翰林院为所欲为!”
沈砚不退不避,反而微微一笑:“王编修此言差矣。臣行事,从来只凭本心。”
他语气温和,目光却冷如寒冰。王瑾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怯懦,更是怒火中烧。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他愤然转身离去。那几个子弟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上。
沈砚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微沉。他了解王瑾的性子,此人睚眦必报,今日受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次日他便在负责编纂的史籍中发现了多处被人恶意篡改的痕迹。若非他及时发现,恐怕真要酿成大错。
消息传回长公主府时,凌婉正在用晚膳。
“王瑾?”她放下银箸,眸色一冷,“本宫的人,也是他能动的?”
她起身走向书房,玄鹰卫首领张诚已候在门外。
“去查查王瑾,”她冷声道,“本宫要知道他所有的把柄。”
“是。”张诚领命,却又迟疑道,“殿下,是否需要...?”
他做了一个手势。
凌婉摇头:“不必。对付这种人,不必脏了手。”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本宫要他自己,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