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明月淡升。
小七坐着魏子晏的马车，穿过了云阳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最后在雕梁画柱的睿王府前停了下来。
不等车夫摆放踏凳，小七便利落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随即躬身垂首道：“世子，请下车。”
魏子晏看着小七无比谦恭的迎候姿态，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弯腰走下马车，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以后在我府中，你不用行这些虚礼。”
“是！谨听世子吩咐！”小七立刻抬起头，声音洪亮地应道。
魏子晏揉了揉太阳穴，倦怠地闭了闭眼：“小七，你和平时一样说话就行……”
小七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音量，连忙缩着脖子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清婉焦急的声音打断：“子晏哥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浅绿色缎裙的少女正快步朝着他们走来。
杳杳月光之下，女子乌发如墨、面凝鹅脂，殊璃秀丽的容颜让她看上去宛如枝头摇曳的杏花。
“初瑶，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二哥说，你们今日与那厉鬼搏斗了上百回合，后来他绑着歹人去见官，让你留下来善后，”叶初瑶走到近前，眼中盛满了未散的忧惧：“我见你这么晚都没有回来，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出来看看。”
“司玄说话一向夸张，”魏子晏敛眸低眉，温声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叶初瑶明显松了口气，唇极为自然地伸手拉住了魏子晏的衣袖：“二哥现下正和王爷在前厅叙话，我们赶紧过去吧。”
“好。”魏子晏点头应允，唇边浮起清雅和煦的笑意。
不远处，小七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心头不禁划过一道酸涩——大概只有像这样温柔好看的姑娘，才配站在魏子晏的身边吧。
“小七，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
“来了世子！”听见少年的唤声，小七立刻扬起笑脸，小跑着跟上他们的脚步，跨过了朱漆金钉的王府大门。
雕甍绣槛、甬道相衔。
当众人穿过回廊，来到重檐九脊顶的主楼之前，就听见谈笑声从中传来。
魏子晏步入厅中，对着主位上身着褐金色锦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揖礼道：“见过父王。”
看见自己的儿子，睿王魏昭脸上的笑意却在一瞬间淡去：“你回来了。”
“阿晏，我终于等到你了！”叶司玄砰地从桌边站起，扬眉询问道：“你师父呢？不会真的回梁溪去了吧？”
“是，”魏子晏神色低落，沉声说道：“师父说，待他回梁溪处理好月枝的事，就会重新回到禄华派，不再来云阳了。”
“离别有时、生死有时，”魏昭薄唇轻抿，眼中划过一道晦涩不明的光亮：“有些人，你是留不住他的。”
说罢他冷下脸孔，神色尽显疏离：“子晏，明日就是你的冠礼，到时候宾客满门，你行事说话当多有分寸。”
“是，父王。”
“司玄和初瑶也许久没来云阳了，”魏昭转过身，眉眼间一片温和：“伯父今夜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们先随子晏去夜市上逛逛。”
“好，”叶初瑶弯起眼睫，极为乖巧地说道：“伯父放心，子晏哥哥会照顾好我们的。”
闻言，魏昭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厅堂。
“一年不见，魏伯父怎么还是这般对你？”叶司玄看着魏昭远去的身影，小声嘟囔道：“子瑜哥的那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二哥，你说什么呢？”叶初瑶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岔开话题道：“子晏哥哥，我们赶紧去夜市吧。”
对上她的目光，魏子晏迅速抑制住了眼中蜿蜒而上的孤寂与悲伤，轻提唇角道：“好。”
“诶……等等？！”待三人走出前厅，叶司玄突然看向了候在门口的小七，不由瞪大眼睛问道：“你把这个小丫头也带回来了？”
“府中正巧缺几个粗使丫鬟，”魏子晏目光自少女脸上扫过，淡淡说道：“她既愿意，我便顺手带了回来。”
“那我们带她一起去夜市吧，”叶司玄眼珠滴溜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本少爷出门，总得有个丫鬟伺候着不是？”
“你远道而来为我庆祝冠礼，我当然不能拂了你的意思，”魏子晏俊眸轻转，侧头吩咐道：“小七，你跟我们一起去夜市吧。”
“好嘞，公子！”
***
月夜千灯，车马如龙。
东城的街市之上，小七满目欢喜地跟在魏子晏和叶家兄妹身后，穿行于熙攘的人群之中。
待他们停在一处猜灯谜的小摊之前，叶司玄突然拉过小七的手腕，眨眨眼说道：“阿晏，我向来不擅长猜灯谜，就不耽误你和初瑶了。走小丫头，我们去那边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魏子晏答应，拖着小七就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叶小宗主，我实在跑不动了，”半盏茶过后，小七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问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就这里吧！”叶司玄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朝远处望了望：“只要不跟他们在一起就行。”
“叶小宗主……是不想和他们玩吗？”
“那怎么可能？只是瑶儿自小便喜欢阿晏，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得帮她创造点独处的机会，”少年弯着眼睛，笑得一脸促狭：“但是一个人逛夜市太无聊了，有你陪着正好。”
听到他的话，小七眼前不禁划过了魏子晏和叶初瑶并肩而立的画面，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之感顿时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怎么了？”看着少女陡然黯淡的眉眼，叶司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出言问道。
“没事没事，”小七匆忙掩饰住脸上的表情，抬手指向不远处卖糖人的摊头，岔开话题道：“我以前沿街乞讨的时候，看到别人手中拿着漂亮的糖人就特别想尝尝，可是却从来都买不起……”
“不就是几个糖人吗？”叶司玄撇撇嘴，将小七推到了卖糖人的小摊之前：“今日你随便挑，本少爷都给你买了！”
听到他的话，做糖人的老伯顿时堆起笑容，卖力地推销道：“糖人四文钱一个，公子和姑娘喜欢哪个？是沧云派的温仙尊还是洛川的叶宗主？或者你们口味独特，比较喜欢九幽魔君？”
“不是吧，”叶司玄仔仔细细将摊子上插着的糖人看了个遍，满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里没有洛川叶小宗主的糖人？”
“以前有卖过，可是销量不好，”老伯无奈地耸耸肩，十分坦诚地说道：“还是他父亲的糖人比较好卖。”
“销量居然不好？？”叶司玄眼睛瞪得溜圆，极不服气地问道：“这都是什么品味？英俊潇洒、名列东黎四公子之一的叶小宗主居然比不过魔族的妖孽？”
“但是魔君祁溟比叶小宗主强得多啊，而且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在两人的争辩声中，小七默默拿起了那只九幽魔君的糖人。只见街头的灯火之下，糖人晶莹剔透，虽然面目做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从他手中握长弓的身姿间看出几分俊秀绝世之意。
“好，既然你这么说……”正当小七看着糖人出神之际，叶司玄突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猛地放在了老伯面前：“那我就把你的摊子给买下来！！”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老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银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银票都够小老儿用到入土为安了。”
“区区小钱而已，”叶司玄大气地挥挥手，扬眉吩咐道：“但有一点，从今往后你这摊子上，只准做洛川叶小宗主的糖人！”
“行，”老伯顿时乐开了花，忙不迭地收起了桌上的银票：“我现在就开始做叶小宗主的糖人！”
见对方如此上道，叶司玄满意地点点头，眉开眼笑地说道：“对了，糖人照着我的模样做就行，可不许做丑了。”
说罢，他留下兀自怔愣的老伯，潇洒地往前走去。
小七见状，匆忙拿上九幽魔君的糖人，跟在了叶司玄的身后。
“来来来，套圈嘞，八文钱十个——！”
待两人转过街口，一阵吆喝声顿时从不远处传来。
叶司玄目光一亮，兴致勃勃地对小七说道：“小丫头，我们去比比谁套中的东西多怎么样？”
“我可不和你比，”小七摇摇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糖人：“你法术那么好，肯定一扔一个准。”
“你放心，我不用法术，” 叶司玄灵机一动，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赢了的话，我就输你十两银子；我若是赢了的话，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十两银子？！这么多？！
小七一听，立刻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糖人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比！现在就比！”
看着少女风卷残云的模样，叶司玄目瞪口呆地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意气风发地说道：“老板，给我来二十个竹圈！”
片刻过后。
小七撇着嘴，看着手中的最后一个竹圈，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
“小丫头，你输给我了！”叶司玄抑制不住地咧嘴笑开，炫耀似地挥了挥赢来的两个奖品：“你方才答应我的事，等我想到了再来找你兑现。”
“哦。”小七悻悻应道，举起最后一个竹圈，准备随意一扔了事。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握着竹圈的手腕。
小七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偏头侧目间撞进了魏子晏墨玉般的眼眸。
这一刻，灯火流连过少年俊秀的面容，宛若九天之上的皓月落尘而至，映照在了她的面前。
“你那样是套不到东西的。”魏子晏平淡无波地挪开目光，握住小七的手轻轻用力，将竹圈朝前掷出。
伴随着轻微的落地声，竹圈稳稳落下，不偏不倚套中了一块木槿花式样的腰佩中。
“恭喜姑娘！”老板笑容满面地走上前，将腰佩递到了少女的手上。
小七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她几乎是立刻将腰佩系在了身上，朝魏子晏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世子。”
“不是吧，我替你付的钱，你却感谢他，”叶司玄摇摇头，神色夸张地唉声叹道：“当真是人心不古啊。”
“子晏哥哥是小七姑娘的雇主，你怎么比得过，”叶初瑶走上前，丹唇含笑、聘聘婷婷地开口说道：“方才我们正准备去枕云桥那边看打铁花，没想到一转过街角就遇见你们了。”
“打铁花？”叶司玄顿时来了兴趣，搂过魏子晏的肩膀道：“走，一起瞧瞧去！”
魏子晏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小七的腰间。
可少女却浑然未觉，她低头抚过木槿花腰佩，粗糙的木质纹理硌着指尖，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意。
须臾过后，她回过神，快步跟上魏子晏清俊的身影，没入了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