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静。

    苏婉禾坐在妆台前摆弄着手中的香囊，脑中尽是白日里蓝昭明欲苏瑜畅谈的样子。她越想越觉得不安。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尽管她努力说服自己，但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终于，她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府中星点灯火，这个时辰，苏如训夫妇和苏瑜都睡下了。她轻声穿过院子，来到东厢房，打开门，屋中静静躺着商家那四十八只陪嫁箱子。

    唯恐惊动了家人，她不敢点灯，只走到箱子前，借着透过窗缝的月光仔细的找着她想要确认的痕迹。

    她记得是在……

    突然间，空气中传来一阵香气。虽然很轻微，但却没逃过她的鼻子。她很快锁定了那气味的来处，怔怔盯着房间一角。

    那里是一扇窗，窗旁有一方矮柜，矮柜与墙壁之间有个缝隙，布满阴影。

    她朝那角落走了几步，但很快停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遍布全身，使她浑身僵硬。下一刻，她掉头就跑，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住了，惊呼声就要出口。

    就在这时，一只手覆上她的口，身后有股力量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别出声！”

    那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犹如枯败的草木一样苍老，钻进她每一寸肌肤，让她全身生满恐惧。

    苏婉禾本能的扒住那只堵住她叫声的手，想要将那手扒下来。

    可那手的主人却十分有力，与他那行将就木般人的声音不一样。

    “别出声！”又是一声。

    苏婉禾奋力点了点头。她想告诉那人，她不会反抗，也不会引人来抓他，只要他不伤害她，她会乖乖听话。但是她发不出声音。

    就在她以为身后的人要做什么的时候，桎梏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余光之内，一个黑影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婉禾这才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呼出来，瘫倒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方才从背后袭来的力量，唤起了她的记忆，身体因恐惧发出了本能的反应，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弓着身子伏在地上，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她才扶着身旁的箱子站起了身，火速逃离了。

    第二日清晨，苏婉禾挂着两只黑眼圈重又出现在东厢房。

    “二姐怎么了？”苏瑜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讶异道。

    “没事，昨夜调香，睡得晚了。”

    “哦。”苏瑜望着屋中的箱笼，道，“二姐，这里面的东西，你再说给我听听。”

    “这些嫁妆已经清点过了。”

    “我不是要清点。”苏瑜道，“万一哪一日，蓝兄再来问我怎么办？要是回答不出，岂不要在他面前丢人了？”

    “礼单上有。”苏婉禾随口答着，走到箱笼前，细细查看。

    “你说给我听，不是省事些吗？那礼单太长了，我懒得看。”

    苏婉禾半天没回声。

    苏瑜转头，便见她盯着一只箱子发呆：“二姐？”

    苏婉禾如梦初醒一般：“何事？”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苏婉禾道：“你自己的婚事，自己也需上点心。”

    苏瑜知道，若是他再央个，苏婉禾怕又要说教，于是转开了话题：“二姐，我看姐夫人不错，人风趣，懂得也多，功夫也好，一点也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啊。你真是好福气，这夫君，你选对了。”

    不知为何，苏瑜今日对她十分客气，一点也没有往日针锋相对的气势。想到可能这可能是蓝昭明昨日哄得苏瑜开心的功劳，苏婉禾心中苦笑。虽然她自认对蓝昭明并不了解，但也不得不承认，蓝昭明与她想的有些差别。

    “对了二姐，你说我能不能当铁鹰卫？”

    苏婉禾被苏瑜这一问吓住了：“你想当铁鹰卫？”

    “是啊？”苏瑜眼睛放光，“铁鹰卫多威风啊，还有那旗刀。”他朝苏婉禾挤了挤眼睛，“你说，等你和姐夫成婚以后，我去求他，他会不会答应帮我？”

    苏婉禾从未想过苏瑜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知道苏如训并不强求苏瑜读书出仕，只因苏瑜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官。铁鹰卫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混迹其中，怕是不会比混迹官场容易，蓝昭明这样有些背景的人尚可以呆得住，换了苏瑜，也无真才实学，背后也无靠山，想要立足就难了。

    她劝道：“苏家从没有从军的，你也不会功夫，况且爹娘不会准的。再者，你去求蓝公子，岂不让他假公济私？如此做，会坏人名声。”

    苏瑜瞬间冷了脸：“名声名声，什么都是名声。是，我比不上诚国公府家的公子，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他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并不服气。

    苏婉禾无奈，手指拂过面前的箱笼，微微皱了皱眉毛。

    六月刚过，锦安府中忽而热闹起来，大街小巷挤满了人，竟比端午节还要热闹。

    这是因为城中有两件大事，一是千香楼每年一次的斗香大会开始了，九省之内的制香好手都来到了锦安府，汇聚在千香楼所在街巷的客栈中。慕名而来的好香之人挤满了街道，在茶楼中进进出出，结交香友。二是因为，铁鹰卫巡营的队伍到达了锦安府，就在府城中铁鹰卫大营下榻。

    一时间，锦安府内，无论白天黑夜，人声沸腾。

    苏婉禾这几日格外忙。每日，她通常天才亮就到了千香楼。白日，何绿芙在楼内招待各处往来的制香高手，她便守在二楼的香室，等着梅枝她们几个丫头将那些人带来的香送来，一一品鉴。傍晚，再将那些没有琢磨出配方的带回府，将自己关在房里继续鉴赏。

    偶尔，她发觉了好的香料又或是受到了启发，还要动手，在自己给何绿芙制的新香料里加上几味，反复尝试。日复一日，过得十分充实。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能如此过一辈子，与香为伍，淡泊闲适。

    这一日夜间，结束了一日的忙碌，苏婉禾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起身活动筋骨。斗香大会还剩两日，就快决出赢家。她看看桌上那些香料，忍不住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每一年斗香大会佼佼者无数，总有那么几个做出来的香料，让她无从分辨配方。

    她以为今年必是面前这息魂香的所有者拔得头筹，这香的气味雅儿不俗、淡而不妖，沁人心脾，其中还混了几味草药，助人凝神安魂，调的极妙。她对何绿芙说，这香胜过她今年所制的美人香，何绿芙不以为然。并不是她觉得息魂香不好，而是偏要等蝶儿轩那味返魂香到了，与这息魂香决一胜负。

    苏婉禾也对那返魂香好奇。自从斗香大会开始后，她时常听客人议论这味香，都道是初见平平无奇，再闻令人流连不已，好似着了魔一般想要据为己有。那些人说起这香时，如痴如醉，彷佛至今还陷在那虚无缥缈的香气中一样，都言这香才是世所罕见，应是斗香大会的头魁。她因而一直耐着性子等待，只盼着梅枝和菊蕊能在斗香大会结束之前，将香膏带来，让她也长长见识，看最后花落谁家。

    想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能见识天下奇香，这样真好。瞥见香粉旁那枚香包，想起香包还没送出去，她嘴角又放了下去。

    自打上次蓝昭明登门，后来他们只见过一次面，是在诚国公生辰之后，她在去千香楼的路上与蓝昭明擦肩而过。苏婉禾庆幸当日街上没有什么人，让她不至于太过尴尬。她没有避开他，而是和他打了招呼，将自己新制的香囊送给了他。蓝昭明笑着接受了，而后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赶着去了铁鹰卫大营。

    后来，她听苏瑜说过，蓝昭明后来上府找过他几次，他们相谈甚欢。但因要迎接铁鹰卫的巡营队伍，蓝昭明当值时都要到铁鹰卫大营中待到夜间方归，不得空闲。如今，铁鹰卫巡营的队伍已经入驻了锦安府，她看蓝昭明近日来行事，想他就算平时再放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擅离职守，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再未见过面。

    她将那枚香囊收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