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皇帝半躺榻上之上，并未着龙袍，只松松套了件素白大衫，脸上盖着一封奏折，殿内安静，龙涎香袅袅。

    又是一炷香过去，蔡公公大着胆子，细声提醒，“陛下。”

    明武帝“唔”了一声，脸上的奏折随他动作掉落，他支起一条腿半起身，沉声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陛下。”傅从屹温声道。

    明武帝似乎这才看见他，“傅爱卿，你何时来的？”

    蔡公公低声，“傅大人站了一个时辰了。”

    “既然陛下醒了，那臣就开始了。”傅从屹掏出怀里的长卷。

    明武帝突觉有些牙疼头疼身体疼，蔡公公忍着笑，见明武帝摆手，似乎是无奈了，“念吧念吧。”

    “臣今日有三参，一参太子主责颍州大旱一事，国库拨粮于半月前，时至今日粮食都未分发到各县百姓手中，此为办事不力。二参二皇子殿下，未经礼部安排与钦天监择日而直抵长安，此为目无礼法。三参靖国公府世子踹了许家郎君入江，掀了董家郎君马车，打了安家小厮……”

    “停停停，傅爱卿，再参就参到朕的头上了。”

    “臣，不敢。”

    明武帝哼笑一声，“放眼全天下，这三人，也就你敢参了，谁给你的胆子。”

    “自然是陛下给的。”傅从屹笑着，“微臣站到这，因为陛下想让臣参他人所不敢参的。”

    明武帝挑眉，“哦？这么说，朕倒像是不仁不义之人了，让你当万人记恨的活靶子。”

    两人都心知肚明，傅从屹顺着皇帝心意“挑明”，“自是因为臣背后有傅家。”话落，他将纸卷递给蔡公公，“那臣就不再一一列举，请陛下得空亲自过目。”

    在他告退前，明武帝捻着指腹道，“前两个，朕清楚了，最后一个，朕管不了，傅爱卿还是到太后面前参去吧。”

    ——

    侍女连续两日到暖沙轩打扫都见那位如天仙般的小娘子未曾踏出院落，不由心下奇怪，别的小姐郎君都是争着抢着出尽风头，同在暖沙轩的另一位二小姐更是因献上一株罕见的雪莲花得了太后赏赐。

    傅文鳐其实并未闲着，杨菁华与傅玉敏不知怎么玩到一处，两人每隔几炷香便要回来给她八卦一通趣事。

    例如董家大郎献给安家小姐一捧花，被当场扔掉。

    或是多名小少年追慕崔漪，却遭拒。

    又恭亲王世子贺景明似乎一直在找人，但每次经过一处都黑着脸被一众小娘子塞了满身香囊手帕。

    杨菁华一口糕点一口茶，吃的津津有味，不知道为何，就觉着暖沙轩的糕点比她那儿的好吃些，“要是能一直待在这儿多好，回去又要每天被祖母规训。”

    傅玉敏附和，“阿姐你还记得去岁腊月里害我受伤的那白家小姐吗？帮我指认的那个白鹤真也来了，而且……”她此地无银地看了眼周围，附到傅文鳐耳畔，“从前贵女里无名无姓的白鹤真，这次竟一鸣惊人压过那崔漪的风头，得了第二。”只是输给傅玉姝罢了。

    傅文鳐过目不忘，她记得，那是一个看起来胆怯柔弱的少女，但如今看来，不见得。

    用过晚饭，杨菁华恋恋不舍回了住处，傅玉敏耗了一天心神，窝在傅文鳐膝头看了会话本便频频点头，被傅文鳐赶回去就寝。

    傅文鳐也让绿簪和红缨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一只烛火轻轻摇曳。

    一阵风穿堂而过，蜡烛瞬间灭了，傅文鳐直起上身欲关窗。

    “谁？”

    一只手撑着窗沿，利落翻身坐到窗口。

    月光下，少年面上美玉无瑕，薄唇色泽红艳，眉目深邃，眼尾微挑，抱臂依靠窗边的姿态似是不雅，但他做起来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矜贵，他身上有些淡淡的冷冽沉香，顺着微风送至，格外好闻。

    傅文鳐后退两步，拢了拢披风，声音温淡，“奚世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奚祈朝不是没听懂她声音里流露出的一丝冷意和疏离，不过他不是很在意，挑眉，漫不经心将一玉瓷花盆放到窗前矮桌上，傅文鳐面前，少年嗓音很清越坦荡，“坏了你的花，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赔你一件。”他斟酌措辞，长睫扇动，似乎不太知道怎么说，“名贵的花不难寻，但这细竹你当是更喜欢。”

    他说完就利落离开，夜风里只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

    傅文鳐有些怔愣地看向精贵花盆里几株苍翠的细竹，月光下，竹节挺直，风骨傲然，她轻轻伸手触了触叶片，抿唇，娴静的面庞染上一丝笑意，若红缨在，定会道这是傅文鳐很喜欢一样东西时会露出的反应。

    靖国公府，宋管事挑灯巡夜，碰上一人，仔细瞅了瞅，是奚祈朝院里的小厮，“瑞丰？你怎么弄得满身叶片泥土？”

    瑞丰苦哈哈道，“少爷让我在他院里挖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