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断

    傅玉敏正和面前的胭脂鹅脯作对,突闻一阵倒吸冷气之声,只见对面小郎君有面露惊悚的,有神色鄙夷的,有隐隐激动的,她放下筷箸,颇有兴趣张望,是什么人能引起此般千奇百怪的反应呢。

    第一眼,傅玉敏觉得,这些反应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位世子爷太好看了。

    他身着玄色云纹锦绣长袍,衣摆绣银色祥云,黑色宽大腰封嵌着白玉,墨发高束,眉如远山,眼含风流,如遗世独立的雪中青松,浑然天成的清贵。

    “好俊俏的小郎君。”有女声压抑不住,低低惊呼。

    “不是传言奚世子顽劣不堪,前些日子还打了许家郎君?”

    如一盆冷水泼下,胆子小的收起视线,余下几位红着脸的小娘子忍不住偷看。

    “小姐,怎么了?”崔漪若无其事将右手收到膝上,遮掩住袖边沾到的一丝酒液,丫鬟重新给她添酒,她道,“无事。”

    她并未看到,身后的小侍女接收到一道阴狠的目光,随后上前道,“崔小姐,您衣服脏了,奴婢带您去侧殿更换吧。”

    沾了些污秽倒也不是不能忍,但今日宴中用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她又着了一身白衣……丫鬟春露知道自家小姐最是在意形象,道,“奴婢这便去取备用衣裳。”

    安幼仪见计划顺利进行,桌下的手对着丫鬟做了个动作。

    “见过太后娘娘。”奚祈朝懒懒散散站定。

    太后冷笑一声,“连姑祖母都不会叫了?”

    众人屏息。

    当事人倒是无所谓,自觉入座,轻笑,“这不是场合不对吗。”

    “贫嘴。”

    被忽略的太子倒也不生气,毕竟这位爷连他老子也不拜,是个随心所欲的主。

    酒过三巡,太后体力难支,芷晴扶她下去歇息,殿内气氛轻松不少,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贺云胤温朗出声,“傅小娘子,听闻你自幼养在傅老膝下,多年未见傅丞相,不知他老人家身体是否还好?”

    傅文鳐身姿端正,嗓音柔婉,“多谢殿下关心,曾祖上了年纪,有些病痛在所难免,他曾说若不是难以下榻,此生倒希望能再回长安看一看。”

    贺云胤露出惋惜神色,“孤儿时曾得傅老指点,受益无穷,可惜……”他话锋一转,“傅小姐出身世家,才学上的造诣定比孤高,孤日后定要多多请教了。”

    “小女惭愧,只浅浅识得几个字,读过女德女训罢了。”

    他抿了口酒,依旧面带笑意,不知信了没信,洛阳傅氏,那可是扎根大盛百年的参天大树,荫庇天下无数文人学子,这一辈唯一的嫡长女,怎会是个普通世家小姐。

    奚祈朝轻置杯盏,几分醉意,眼尾一抹滟色,散漫地推开缠在耳边的贺景明,声音染了几分低醇,“困了,先走了。”

    ——

    侍女将崔漪带到一处寝殿后,便离开,崔漪坐下等着春露,殿内染着熏香,丝丝入鼻,许是葡萄酒后劲有些上来了,她支着额,昏昏入睡。

    “吱呀——”

    半掩的门扉被一只手推开,随后一个矮胖的男人进来,他面色蜡黄,嘴上还沾着些许油光,这便是董家大郎,董时康。

    他正在宴席上和身边侍女调笑,有个面生的丫鬟跑来告诉他,崔家小姐约他一叙。

    那可是崔漪啊,长安多少儿郎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居然能看上他?他是爱好酒色,但不是没脑子,细想便知崔漪八成被人做局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白送到嘴边的,为何不要?即使被发现,名声坏的也不是他,到时候发发慈悲,收她同安家那个做个平妻也不是不行。

    这么想着,当他看到屏风后那抹娇倩的身影时眼睛都开始放光。

    嘴边挂着淫/秽的笑容,搓了搓肥厚掌心,“小美人,我来了……”

    ——

    傅文鳐今夜受了不少敬酒,头脑有些发胀,简单交代绿簪留下看顾好两个妹妹后,便由红缨陪着吹吹夜风。

    山里空气着实清新,无长安城的繁华热闹,静谧的氛围,两三点蛙声,黑色天幕上星辰点点,轻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

    红缨在侧挑着灯,傅文鳐止步,“可否听到什么声音?”

    红缨刚想摇头,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和男人低沉怒骂。

    傅文鳐皱眉,示意红缨噤声。

    四周安静极了,白日里各色娇艳的花丛丛,在夜幕笼罩下失了颜色,大殿舞乐声穿透寂寥的夜。

    屋内一道女声,低哑无力,“我乃太傅之女,你敢再靠近我一步!”

    “你就是公主,被我睡了也只能乖乖入我后院。”

    红缨低声,“小姐,好像是崔家小姐的声音。”

    傅文鳐这种世家出身的,见得多了,瞬间便能明白当下是个什么局面,曾祖并未教她善心,但却教她君子之道,大爱无疆。

    “怎、怎么办啊小姐。”

    她看了不远处大殿,“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群人直奔而来。”

    “要阻止吗?”红缨问。

    她垂眸握紧指尖,思忖,声音坚定,“不,红缨,你去喊人。”

    红缨瞪大眼,不解。

    傅文鳐蹲下身,拆开夜灯,拿出里面的蜡烛,站直,烛光映亮她的侧脸,白皙如玉,眸光奕奕,“侧殿走水,寻人救火。”

    红缨自小服侍傅文鳐,几乎是立刻便懂了自家小姐意思,于是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走水了,快来人啊。”

    屋内董时康被吓得一哆嗦,崔漪趁机踹他下腹一脚,缩到角落,董时康低声咒骂一声,欲要上前,却闻一缕烧焦味。

    转头,窗纸连着纱帘已然被火光笼罩,转眼间,火势汹汹。

    傅文鳐推了推门,被锁住。

    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忽听一声嗤笑,在此刻尤为明显。

    她转身,月华裙在空中绽放弧度,云锦于月光下流光熠熠,身后火光漫天,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小娘子有胆果决放火,却败在打不开门上?”少年斜斜靠在桃花树下,迤逦的眉眼经过夜色渲染更加惑人。

    傅文鳐在初始的惊诧后冷静下来,她摸不透这位小世子的性子,不敢贸然求助,好看的眉眼微皱,但她并未有半点退缩姿态,眼睛里的那抹坚毅一如那日站在他身前为他辩白一般,长风骇浪都无法摧折。

    奚祈朝几不可查叹了口气,走上前,她下意识侧身避让。

    他对着门,看似轻飘飘踹了一脚,门锁瞬间崩坏,但,始料不及,门上房梁已被燃得摇摇欲坠,此刻失去门扉支撑,骤然砸向地面。

    傅文鳐睁大眼,被一股力道扯开,少年随意抬手挡了一下,沉重的木梁擦过他小臂,彭一声落下。

    门后,忙着避火的董时康和无力倒在地上的崔漪齐齐对上奚祈朝的眼。

    崔漪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含着的莹润顺着面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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