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她深呼吸几次,将不好的情绪往下压:“太沉湎感情,可能会让你失了分辨,我怕你不能——”

    “善终”二字被她咽下。

    木禾逐渐平复,一字一句道:“我是娘子的人,当然会感你所感,旁的人我自然是不会在意。”

    “你的身契不在我这儿。”苏扶楹提醒道。

    木禾犹记得,寒酥带她进苏府的那一日,是她第一次见娘子。

    但苏扶楹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看她又似不是在看她。

    见完娘子,寒酥又把她送到府门口,还了她的身契,又给了她一包银子。

    那时她心想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她抱着银子往外走,人却越来越难受,走到阶下时她情不自禁回身:“我想留下来,可以么?我什么都能干。”

    木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笑着道:“我就是娘子的人,我就是娘子的人。”

    “我、就、是、娘、子、的、人。”

    苏扶楹垂下眼睫点头。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这次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马车上了主街后,她们没有直奔医馆,先去了石墨斋、金满堂、华香坊,在几条街穿行。

    最后才去的医馆。

    “并无不妥。”郎中将药渣一一捡除后如是说。

    “可否允我请个脉。”郎中视线径直投向站立于一侧的苏扶楹。

    端坐的木禾强撑着,忍住不去瞧身后的苏扶楹。

    苏扶楹唇抿起,单手扶了木禾的脊背一把,面纱随着她的开口翕动:“先生可知,什么药可以完全治好咳喘。”

    “何种咳喘?是这位小娘子还是你?”

    烦躁涌上心头,她仍耐着性子道:“先生不若详细说说。”

    “假使是这位小娘子,自能治愈,倘若是你,绝无可能。”

    “庸医!你胡说什么?”木禾拍桌而起。

    “倘若就是好了呢?”她逼问。

    “娘子的咳喘是被抑制了,而非治愈。”

    “若要纠正,需得把脉才能对症治疗。”

    对方太过气定神闲,只通过“望闻”便能知晓她才是那个病人。

    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还需谨慎行事,锭银被她掷下:“先生为何对我的脉象如此好奇?既说药无虞,又何来咳喘抑制一说?当真是庸医。”

    她不再逗留,与木禾出了医馆,上马车后她挑帘再次看向医馆牌匾,在记忆中搜寻。

    那郎中被说庸医也面不改色,要么装的不在意,要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才能如此镇定应对她的挑衅。

    “二娘子前途有人闹事,需要绕行么?”仆从陡然出声。

    她回神,外间的声音变清晰。

    “还当自己状元夫人啊?现在是求我赏脸,来,求我试试。”

    “我,我不卖了。”

    苏扶楹撩帘,看见人群里熟悉的身影。

    “哈哈哈,大家瞧瞧,咱们的状元夫人就是有骨气,宁折不屈,我告诉你,想要站着就把饭吃了,你就等着饿死吧。”

    “请她上来。”苏扶楹轻声道。

    木禾目光在人群里打转,偏过头问:“哪个?”

    苏扶楹这才反应过来,木禾这个时候还不认识她:“殷秋,着桃红襦裙的那个。”

    木禾只一眼就捕捉到了。

    随着车帘再次掀开,一股不浅不淡的梅香透进来。

    苏扶楹目光下移,女子的裙裾沾有一片不规则的污渍。

    殷秋察觉到注目,慌张将沾污的那块掩至身后。

    笑容在她面上浮起,她的视线一点点带过车上的物件,眼底迸发出探究:“今日怎么出府了?平日里这些不都是你大哥在置办?”

    “大哥么?”苏扶楹问。

    殷秋目光专注看她,手无意识在坐板上抓失。

    “大哥好像在忙着议亲。”苏扶楹自语道。

    “议亲?!”她怀里的那包东西滚落,木匣子受撞击分裂,不知名的药丸从里四散开。

    木禾躬身拾捡。

    殷秋一只手搅弄胸口的衣帛,另一只手攀上苏扶楹的手臂:“怎么没听人提起,是哪家的娘子?你大哥他允了么?”

    苏扶楹微摆头:“家里的事情我一概不过问的,都是院里的丫头闲聊,我过耳听了听。”

    她的手慢慢下滑:“是,我晓得,你有你的难处。”

    心道难怪他那日不来见她,心口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身子前倾僵在原处,她一动未动。

    苏扶楹俱看在眼里,故做怆然道:“我害了这个病,日日宅在院中,时常苦闷却无法排解,今日见了殷姐姐一面,倒也好了些。”

    “我见二娘子也欢喜倍甚。”殷秋眸光黯淡,努力挤出一丝笑来。

    苏扶楹附和笑道:“那姐姐得空就来府上聚聚吧。”

    殷秋下意识就要答应了,唇畔溢出笑意,她咬住下唇试图遮掩:“可以么?”

    “有何不可,”苏扶楹在一堆钗环里随意挑拣,拿帕子包住递给她:“还请姐姐笑纳,不要嫌弃才好。”

    她瞳孔微震,双手捧着接下往自己怀里送,嘴里呢喃:“怎么会,怎么会,我,很喜欢,谢谢你扶楹。”

    苏扶楹看着她下马往回走,步履越来越快,逐渐凌乱。

    “苏二娘子。”一记陌生的男音从耳际蹿出。

    苏扶楹循声去看车窗外立着的人。

    “世子让我把东西给你。”

    东西?她什么时候找他讨要了?

    她信手翻起帷幔问:“什么东西?”

    随从这才举起手里拎的东西,苏扶楹定眼一瞧,竟是宝德斋的糕点。

    她无语凝噎,问道:“你们世子人呢?”

    随从仍举着糕点,手指轻点一个方向:“在二楼。”

    苏扶楹身子往外探,望向翠碧酒楼的二层。

    他手摇扇,也不居雅间,招摇过市一般斜倚在二楼的扉窗。

    见她看过来,唐濯脸上的轻挑收敛,冲她淡淡一笑。

    她整张脸露在外头,一双狐狸眼隔着闹市,直直穿越过来睨他。

    嘴唇上下一碰,唇珠带着潋滟的水光,不知道在和他的那个随从说什么。

    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张脸消失于帷幔后,马车离开他的视线。

    他踱步回到三楼的雅室,随从也回了,只是手里还掟着“宝德斋。”

    他扣起桌上的酒樽问:“说了什么?”

    随从:“苏二娘子说谢谢世子的美意,只是她不喜甜,就不勉强了。”

    唐濯心里纳闷,苏雍那日拿的不就是“宝德斋”么。

    随从接着道:“苏二娘子还问世子为何还不返回,让我提醒世子趁早打算,以免夜长梦多。”

    唐濯闻言面色微凝,正色道:“都一宿了,没什么眉目?”

    随从颔首:“那人进了长月公主府,再未现身过,王爷早先有令,不允雷刹入京,我们的人担心暴露,未敢夜探。”

    “那就想办法召他们入京。”

    “只是……”随从略显迟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冷哼,“用点苦肉计也无妨,他们不就是保我命的么?”

    “是。王爷那边该如何交代?”

    “不必太正经,太正经的反而引他猜忌,就说我在上京替他觅世子妃。”

    唐濯自顾斟酒,见他似还有话要禀:“怎么?跟了他几日,连真正的主子是谁都认不清了?”

    “属下不敢!”随从应声屈膝跪地:“坊间流传着先王妃的蜚语,属下不敢擅专——”

    一声闷响,酒樽砸至随从唇侧,他上嘴唇掀起,屏息不敢再语。

    “既知是蜚语,何须再禀!”唐濯撤臂压到桌上,五指颤抖无法聚力合拢:“公主府进不去,一些无根无萍的贱民也处置不了么?我留着你们有何用?”

    “世子息怒,属下这就去办。”

    随从退下,室内归于阒寂。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厌倦身上披着的这层皮。

    他平等地仇恨每一个践踏过母妃的人。

    他僵坐于室内,往昔的片段一幕幕在脑中重现,直至日薄西山,他又要披着那层皮入世了。

    飞香楼内,重音第三次冲唐濯的下方翻了白眼。

    这怪胎怎么又来了,几日前,苏家的药罐子就说他要回南丘了,今日都第三日了怎么还不走!

    往常喊她陪着干坐也就罢了,今日更甚,让她以曲作陪,这琵琶都快弹了半个时辰了,他也不叫停的,若不是顾忌他的身份,她都要驱客了。

    “弹错了。”

    闻声重音捻起的手指按在弦面,“世子涉猎可真广,‘塞明’这么小众的琴曲您都知道。”

    她弹没弹错她自己根本就没有留意,开口就是奉承,心道只要不让她弹了,奉承一百句她也愿意。

    她干脆把琵琶横旦到腿上,眉眼松快下来,等着上首那人的“大谈特谈”。

    “你和苏二娘子怎么认识的?”

    重音抬眸轻觑屏风那侧的男人,眼中的庆幸一闪而过:“她呀,我被人欺负,她拔刀相助。”

    “在你眼中,她是什么样的人?”

    以往她们也谈论过苏扶楹,是以唐濯问起时,重音没有设防。

    “锱铢必较,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小心眼了,性子太烈,心肠也挺硬的,但她出手挺阔绰,对朋友都很大方。”

    有笑声从里间溢出,那笑从重音耳畔滤过,她感觉这笑有点古怪。

    她不禁坐直了,双目怔愣了一下,心里忐忑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会不会给那药罐子带来麻烦。

    “你也觉得她心硬么?她不是帮过你?”

    她正犹疑怎么解释,里面那道声音再次传出:“那看来是真的心硬。”

    他咬文嚼字,声音带着倾轧之势穿透她的耳廓。

    重音戒备规着脸,调整呼吸压低声音问:“世子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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