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最繁华的商业城市拉蒂卡,即使号称北境商业之都,却远远不及南方发达。
在苦寒之地无法孕育出商业的繁荣,是北境各代领主始终无法解决的难题。
马车里,希尔维亚拉开窗帘一线,从里面瞟向马车外,他们即将抵达舍尔大街,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地段。
她的丈夫坐在马车另一边,正蹙着眉头看公文简报,显然公事繁忙,连这种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加班。
希尔维亚又看向车窗外,想起上一世她也曾来过这里。
同样是为了购置服装,同样是为了前往帝都。
……
马车停下,公爵先一步下车,然后彬彬有礼抬手扶她,希尔维亚没有拒绝,在公共场合,她的表现要符合身份。
“我已经跟他们提前打过招呼,”公爵微微俯身,在妻子耳边轻声道:“今天下午,他们只会为南顿家族服务。”
可以但是没必要,希尔维亚心想。买件衣服能要多久。她可不会像上一世一样没完没了的试来试去。重新活一次,她的物欲已经淡得有点超凡脱俗了。
当公爵领着妻子走进商铺时,店长和几个容貌亲切的女人齐齐拥上来,她们先是冲尊贵的客人行礼,而后店长激动且恭敬的,对年轻的公爵说道:“知道您会亲自过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上一次给您做礼服的时候,您还只有六岁……”
六岁。
希尔维亚心想。
真不知道六岁的南顿公爵是什么模样,或许也和现在这样一本正经,或许从小就装模作样,脸上挂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但无论如何,能看出这些人是真心爱戴这个年轻的领主,或许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爱怜,年长的心疼年轻的爱慕,总而言之,还没等公爵说一句话,他本人就已经被围起来。
“不用管我。”希尔维亚对丈夫说,继而转身自己去看衣服。
从衣服的款式就可以看出这里的贫瘠和落后。
这话虽然北方人听着会不舒服,但是事实。
交通的不便,以及帝国皇帝故意的打压,让北境几乎与中部、南方隔绝。这里最好的裙子,在款式和材质上也落后首都至少两个季度。
希尔维亚的目光蜻蜓点水略过每一条裙子——她本来就不感兴趣,而且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公爵最后决定买什么,她只需要无条件支持就可以。
但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一条粉色长裙上,这条裙子是最贵的,最新式的,也是最不适合她的。
上辈子居然穿成这样去首都丢人,有够搞笑。
跟在她身边的店员一开始以为这位贵妇人对这条裙子感兴趣,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这位冷脸的夫人已经走到前面去。
真奇怪。
这位夫人好像对这里的裙子和珠宝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需要订做一套礼服,我和我的妻子,需要展现出南顿家的家族风貌。”
另一边,公爵温和有礼,微微笑着对可以当他奶奶的店长如是说。
“当然,没问题。老妇人和老公爵的礼服也出自我们之手,我总是说,只有我们才懂如何让南顿家族展现出最具魅力的一面……”
“希尔维亚。”忽然,公爵远远地喊她。
正低头研究某件裙子上刺绣工法的女人,闻言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丈夫快步向她走来,对方笑着问道,有没有喜欢的。
这种时候如果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反而显得装腔作势。
希尔维亚随手指着刚刚研究的那条裙子,说道:“这个。”
“你喜欢这样的吗?”男人歪头看了看,似乎也看不明白——他毕竟不懂时尚,于是转过身去,对旁边的店员说:“把类似款式的都打包送到公爵府。”
啊……
希尔维亚张口想阻止,但是店员已经麻利地把裙子取下来了。
“我注意到你几乎没有买过什么衣服。”男人微微笑着,对她说:“你在替我省钱吗?南顿家族不会在这种事上亏欠女眷。”
“谢谢您。”希尔维亚回答。
“要不要去看看首饰?”男人又问。
希尔维亚无言,默默选了一个胸针交差。
主要是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公爵在演戏,演给民众看,营造一种公爵夫妻关系和睦的假象有助于稳定他的统治……诸如此类,于是希尔维亚尽可能不违背对方的意志,配合着对方演出。
忽然,几个裁缝围拢过来。
“这是做什么?”希尔维亚低声问。
“为我们设计礼服。”公爵笑道:“你忘了么,我们还要去觐见帝国的太阳——皇帝陛下。”
希尔维亚沉思片刻,什么都没说。
旁人看起来,她可能只是在纠结礼服款式,而实际上,她的心中却在疑虑。
上一世,她并没有和这位丈夫一同觐见过陛下,实际上她虽然去了首都,却几乎不曾在重要的场合露面,大部分时候她被要求安分地呆在别馆。
“您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似乎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公爵对公爵夫人的态度,刚刚还无视希尔维亚的店长,此刻的口气终于和善了一些。
“我对时尚并不了解,您看着办吧。”希尔维亚道。
说话时,公爵夫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和她交谈的人身上,这让她的态度显得有些傲慢,但就身份上来说,对方也奈何不了她。
但尽管公爵夫人的态度看上去倨傲,可她什么要求都没提,一旁的公爵对服装款式也毫无想法,以至于这对夫妇成了最好说话的一对顾客。几乎是刚来没多久,他们就打包了一大堆衣服、一些配饰,然后就匆匆离开。
一周后。
礼服如期赶制完成,送抵府邸。
希尔维亚和公爵一同试了衣服,两人并未提出什么修改意见,这幢交易以异常愉快的效率达成,喜笑颜开的裁缝带着报酬离开,希尔维亚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感觉有些陌生。
她没穿过这套衣服。这让她的认知有些混乱。
她身旁,女仆正把一件件成衣挂进衣橱,包括那条花里胡哨的粉色裙子,这似乎又像是某种暗示,似乎冥冥之中在告诫她,命运是不可违抗的。哪怕她没主动,那条裙子也会出现在她的衣橱。
“你觉得怎么样?”
公爵微微摊开双手,转向她,展示自己。
“挺好的。”希尔维亚回以简单的三个字。
“……”看着夫人已经开始摘除发间的宝石和洁白的手套,公爵有一种无力感,他试图用这些东西讨这个妻子的欢心,但显然对方不在乎。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之间很快将要离婚。
但他很快将自己竟然抽时间陪夫人去逛街这样的事,归结于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要求他前往帝都述职,并参加接下来的社交季。
他当然需要体面的展现南顿家族的风貌,如今的南顿家族已经重整旗鼓,那些等着看南顿家笑话的人需要知道,现在的南顿正重新变得强大。
“您没事吧。”
忽然,有声音打断他的沉思。
公爵眨眨眼。
他甚至未注意到自己刚刚竟然短暂地走神了。
他名义上的妻子——远远地站在一边,像是要躲开他时的,但不知为何,又偏偏投来带着一点关心的目光。
那一贯冷淡的漂亮脸庞上,只消带上一丁点关怀的神色,就仿佛立刻软化下来似的,令人心中毛刺刺的心悸。
“塞拉斯。”
这次,对方甚至叫了自己的名字。
公爵沉默,看着女人提着正欲褪下的礼服的裙摆,快步朝自己走来。
“请不用担心。”他的妻子看着他,忽然冷不丁地说。
嗯?
我需要担心什么?
他在心里问。
“除了必要的场合,我会安分地呆在别馆。需要女人出面时——将由格朗夫人和安茜小姐全权负责。”
“什么?”
公爵蓝色瞳孔微动。
“什么什么?”
女人也露出疑惑表情。
“她们为什么要去?”
“——什么?”
这回,轮到希尔维亚淡色的瞳孔微微翕动了。
虽然最终,从结果来看,出于种种考虑,安茜·南顿还是会随同她的兄长一起踏入前往帝都的旅程,但格朗夫人却留在了家中。
希尔维亚有些糊涂了。
如果她能改变过去。
是不是无法彻底地改变?
如果她不能改变过去。
那命运为什么又要让她重生?
晚间,当她清点着行李,为前往帝都做最后的准备时,她的脑子抑制不住的思考着,一个顽固的想法在她头脑中疯狂旋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疑问像车轱辘一般反复碾过,但是她得不出结论。
她想不明白。
同样令她想不明白的还有公爵的态度。
比起上一世明显要亲切许多。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