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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云彩淡

    义熙十一年暮春之初,会稽。

    袁子荆和翁同书参加兰亭宴。

    两个人一路都没说过三句话,隔着十米远,对视一眼都恨不得打起来。

    这里是城南。

    翁同书模糊的印象之中,绍兴西南二十五里,会稽山麓有地曰“兰亭”。

    《越绝书》载:“句践种兰渚山。”春秋时勾践曾在此广植兰草;汉代此处建驿亭,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即“兰亭”。该地山峦起伏,茂林修竹,流水潺潺。

    只是没想到来的一路上遇到的百姓竟然这么多。

    翁同书问相幽:“怎么兰亭宴的人这么多?”

    简直乌泱泱一大片,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

    “殿下,今日是上巳节。”三月三上巳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春意苏醒,要修禊、祓禊。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为大洁。重要日子,人当然多。

    她看着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忍不住说:“此地似曾游。”

    此地似曾游,想当年列坐流觞未尝无我。

    翁同书心头一跳。

    祓禊之后,众人列坐于河渠两旁,酒器羽觞顺流而下,杯停到谁面前就取杯饮酒,欢笑之余,除去灾祸不吉。

    ——这最重要的一条,曲水流觞。

    脚下这块地,会不会靠近流觞亭。

    她要去找记忆中的流觞亭。要是找到了,悬铃楼就近了。

    文昌阁、鹅池碑亭、鹅池、曲水流觞、兰亭碑亭、流觞亭……绍兴城南的连绵山脉里,有一座,是她的悬铃楼。

    翁同书如果站在后验视角看当下,永和九年,朝野更替,两晋的石构毁殁不存,何况郊野的一处驿亭。

    可站在当下注视前方,她要推翻后世的记忆,再寻前世的旧址,更是难上加难。

    只记得,清朝、民国翻修的兰亭,右侧是流觞亭,为纪念“曲水流觞”,亭前置曲水流觞景观。流觞亭面阔进深皆三间,副阶周匝,有围廊。单檐歇山顶砖木结构,门窗为冰裂纹花格。

    流觞亭有一排楹联:“此地似曾游,想当年列坐流觞未尝无我;仙缘难逆料,问异日重来修禊能否逢君。”

    ——不对!

    这楹联,简直是刻在她脑子里。

    她提起裙摆去找人:“袁郎君,我要去曲水流觞的地方。”

    “作甚?”

    “找我的东西。”

    袁子荆不说话。

    翁同书急了:“一时的盟友也不可以吗?”

    “盟友?”他别开眼,折走碍事的树枝,言辞算不上恭敬,“殿下,您没殡天、荆州司马没死绝,臣哪里来的资格同殿下做盟友?”

    翁同书听着他的屈辱,硬生生忍下了。她问:“右将军先前曲水流觞的福地,你也找不到是吗?那您也帮不了我对吗?”

    “找到了,殿下会一命偿一命吗?”

    “不会。”她不再指望袁子荆,自顾自地往这座山的高处走。

    她走得很干脆,挽起袖子和仙风道骨的外袍就要出发。

    看她坚持的样子,袁子荆突然想起霍伤竹临走之前的嘱托:“子荆,殿下也叫过我一句‘阿兄’。我知你有怨,但请你一念之间,手下留情。”

    一念之间。

    目送翁同书爬山的背影,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喊住她:“殿下要找曲水流觞简直是痴人说梦。每一次修禊都不一样,更何况沧桑几十载过去。今天是陈郡谢氏组的局,殿下不过了主人眼,岂不是无礼吗?”

    “你要带我去见谢家的人?”

    “总是要打个照面才好行事。殿下若是真心要找,就跟我来。左右是在这座山上,没有写谢家的名字。”

    翁同书不信他。

    但翁同书没得选。

    他们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正争论,突然被别家侍从叫住了。

    来人自报家门:“郎君、女郎,我家主公见二位在此徘徊良久,想必是不知宴会的路,特意来请二位结伴而行,也算是有缘引一段路。”他说,“我家主公,是吏部尚书门客,谢景,清华先生。”话说着,口中介绍的人也走近。

    翁同书定睛一看,瞠目结舌。

    袁子荆意外:“清华先生谢景?不认识。与殿下结过仇?”

    ……谢景。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认识他的脸。这张脸,曾经做过拦路的陈咬金。

    谢景往前走着,顺手砍了路边几根旁逸斜出的树枝,力气很大。

    袁子荆看她犯难,心里痛快了些:“与你结仇的人,似乎,脾气不是很好。”

    “你脾气也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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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远远的就锁定了她,她再想往山上爬,怕是不得行。

    谢景几大步走过来挡在她前面,她看着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谢景,年龄上就觉得有压迫。这种压迫无法用高度去平衡。

    比起吏部尚书,翁同书其实更熟识“谢仆射”这个对谢混的称呼。他的门客找上门来,看谢景如今耀武扬威,恨自己没有骑在高头大马上。

    “竟就来了这几人。”谢景轻描淡写看了他们身后一眼,“曲水流觞的原地?早没了。如今的又不是不好。两位贵人,跟我走吧——”他的调子拉得又高又长。

    这两个人的可信度没区别,翁同书看了袁子荆一眼,让他选。

    袁子荆观察着谢景的神色。

    谢景都快走到桥头了,后面还没跟上来。

    谢景又背过身去,叹气:“优柔寡断之人,必定会悔断肠啊。”

    袁子荆抱着的手臂瞬间放下来:“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自然要跟着谢先生走!”

    他追过去。

    翁同书开团秒跟。

    谢混把他们往高处领,他的侍从慢悠悠带着路,走到岔路口还会唱起诗,高亢悠扬。

    翁同书一边走一边沿路悄悄做记号。她仔细看着,警觉而紧绷。

    袁子荆看不明白了:“殿下到底要找什么!”

    “孤的坟墓。”

    “?”

    好冷的阴间笑话。

    “我阿母的坟墓。”

    她风轻云淡地说:“生不能住皇宫,死不允入皇陵。横竖都是死,横竖都被看不惯。我来找死人,你的目的也能达到,袁子荆,你不高兴吗?”

    他高兴。他高兴得后槽牙都咬烂了。

    “伤竹嘱托,我没法交代。”

    翁同书不再理他。

    眼前视野逐渐开阔,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兰亭宴里的人互相作揖行礼,翁同书作为女眷隔着帷幔在帘后静观其变。

    谢混高声向在场的宾客介绍:“诸位!汝南袁氏袁四郎君到!荆州至会稽路途遥远,还望各位热忱以待,丝竹并喧。”

    袁子荆是汝南袁氏,他能远赴此地,多的是人巴结;翁同书不一样,她要低调。

    这地界,如今尽是熟人。

    比如陆夫人的母亲,德高望重的陆老夫人;比如参了她一本的著作郎李恩携女儿李照兰;再比如枇杷兄周津榕;比如郗氏的几位郎君兄弟。

    袁吾善倒吸一口凉气,憋住了,慢慢吐息:“鸿门宴,谢家是西楚霸王吗?”

    “这种局里没有谁为王。”她笑他天真,“谁赢了,谁才是王。”

    “要比输赢吗?”

    “要的。”

    “若是称王,不该是殿下吗?”

    翁同书偏头看袁吾善:“我?我连去哪里都去不得,你见过王是这样的吗?”

    袁吾善赧然,像是懊恼嘴笨触了她的霉头。心里建设了一会儿又找补:“谢家算个什么东西!尚且不及袁……”

    “谨言慎行!”

    “……我实话实说。”

    谢家说白了就是个二流氏族,新出门户,笃而无礼。谢家硬是靠着军功一步步爬上一流的位子,爬上去了就能看不上底下的人了。

    汝南袁氏高傲惯了不把谢氏放在眼里,可是霍家又凭什么不尊重陈郡谢氏——霍家是在复制谢家的老路,靠着兵行诡道百战百胜。

    时人几乎要把他们捧成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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