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没有喝。
且不说酒的颜色,在听到卡彭特说的酒名后,维克多更没有品尝的想法。
“酒的原料是什么?”他问。
卡彭特神色如常:“番茄,小麦……都是寻常酿酒材料。”
但酒里有血的味道。
维克多脚尖轻移,不着痕迹地踩住地上的污迹,盯住眼前似笑非笑的疤脸男人,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还需要检查一下你们的核心操纵间。”
卡彭特没有丝毫不悦,而是彬彬有礼地伸手:“这边请。”
走过轰隆作响的酿酒设备和流水线,众人来到尽头贴了“闲人免进”标语的工作间。
卡彭特率先推门走进,映入眼帘的是闪烁各色指示灯,拥有复杂按钮和操纵杆的几台机器。两三名工作人员正瞪大眼睛注视着仪表盘,时不时记录数据。
“如你所见,上将。”卡彭特一脸轻松,“我的酒厂有什么问题吗?”
维克多巡视的目光从光洁如新的地板、墙壁,灯光闪烁的仪器,再到笑容得体的黑/帮首领身上。
“没有问题。”维克托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带着部下转身离开:“打扰了。”
“加勒就在那里。”翌日清早,维克多端起刚泡的黑咖啡道。
邓肯咬了一口羊角包:“霍利根酒厂?可您不是昨晚才去搜过……”
“之前的酒厂和酒馆都查过了。”维克多语气笃定,嘴里尽是黑咖啡的苦涩。“阿尔·卡彭特的势力在霍利普斯根深蒂固,想把人找出来并不容易。”
“那该怎么办?”邓肯犯难了,“咱们不是奔着不老泉去吗?怎么半中间开始调查假酒事件了?”
“这是不老泉的指引。”维克多往咖啡里加了几块方糖,用勺子搅了搅,“霍利普斯私酿假酒或多或少和不老泉有关。”
邓肯道:“可是我们没有证据。那个小孩提供的日记最多只能证明阿尔·卡彭特拉拢其他酒厂共同酿造假酒,却没办法证明他的动机。”
“也没办法证明阿尔·卡彭特和当地执政官是否勾结。”维克多补充道,“我们缺少关键性的证据。”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品尝本次最新酒饮——”婀娜多姿的女郎手捧银质托盘,在酒馆老板的宣告声中,款款上台:“……由霍利根酒厂制造的新品佳酿——血腥玛丽!”
台下悄无声息多出几名衣着暴露的女郎,皆是手捧托盘。盘子里是盛满红酒的高脚杯,杯沿插着一把小伞或者一片柠檬,在灯光的照耀下衬得那些酒液愈发鲜艳欲滴,让人食指大动。
慕名而来的客人纷纷端起托盘上的酒杯,在酒馆老板激情高涨的介绍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喝了几口。
“感觉……不止有酒的醇香,好像还有点……其他味道?”一名络腮胡大汉砸吧着嘴道。
“里面放了番茄。”一名烫卷发的丰腴女人舔了舔唇角。“还有伏特加。”
“诶,不是我说……”另一名戴头巾的男人目光闪烁,周围的人都对这次的新品赞不绝口,有人甚至还要求续杯。“你们不觉得‘血腥玛丽’这个名字,搭配这种酒,是在暗示什么吗?”
“因为里面放了番茄,米歇尔。”卷发女人故作惊讶地捂了捂胸,仿佛下一秒就会闭眼晕倒。“‘血腥’只是一种噱头,怎么可能会放真的血进去呢?”
“味道还不错。”络腮胡大汉意犹未尽,扬手招呼端托盘的女郎过来,“怪不得其他人都续杯。”
继他之后,卷发女人也拿了一杯。两人清脆地碰杯后,双双一饮而尽,随后看向那名戴头巾的男人。“得了吧,米歇尔,别自己吓自己。”卷发女人喝得有些急,一丝猩红的酒液从嘴角溢出,在头巾男人看来,就像吐血一般。
“我只是觉得,”米歇尔看了看周围,那些喝了“血腥玛丽”的顾客愈发上头,纷纷涌向柜台,掏出数不清的钞票。“在搞清楚那股味道是什么之前,最好先别喝。”
络腮胡大汉不以为意:“说不定是放了新品种的香料呢,你怎么突然变敏感了?”
卷发女人附和:“是啊,以前你不是最爱喝酒的吗?还是一箱一箱地喝……”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米歇尔注意到周围人群越发高涨,以及被人流推搡,破碎泼洒出的酒液,心中那股不安的情绪宛如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他的心脏。“总之听我的,先别喝了,酒里的那股味道应该是……”
“上帝啊,他流了好多血!”
蓦然间,原本还在奋力往前挤的人群忽然作鸟兽散开,腾出老大一片空间,有人边后退边惊声尖叫:“不是我干的,他自己撞到我,然后就吐血了!”“别靠近他!”“医生……快叫医生来啊!”“该不会传染吧?”
变故横生,热火朝天的气氛霎时降到冰点。在酒馆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老板和女郎,都下意识地想往门口逃窜。但还是需要有人来维持现状,老板只能硬着头皮站上吧台,对惊慌群众进行安抚:
“大家不要慌!应该是刚才发生的踩踏导致受伤!我们会联系医生来救治伤患,请大家后退保持距离……”
站在外围的米歇尔拨开人群,举手回应:“让我来!我刚好是医生!”
众目睽睽下,这个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头巾小伙撸起袖子,来到避之不及的吐血顾客身前,大着胆子掀开眼皮、贴胸口听心跳……
“咳咳!咳咳咳……”顾客还在吐血,米歇尔赶紧让他侧卧,惨白如纸的脸正对着众人。有离得近的,又赶紧往后倒退几步。
酒馆老板紧张地搓搓手:“情况怎么样?”
米歇尔还来不及回答,那个顾客充满血丝的双眼凸出,流出两行鲜血。紧接着,他的耳朵、鼻子也跟着流出了血,蜿蜒汇聚成一滩血泊。
“他发烧了。”米歇尔起身,抬脚避开那滩缓缓逼近的血迹。“咳血不止,七孔流血,很有可能是败血症。”
酒馆老板慌了,转头呼叫伙计:“赶紧去把弗兰克医生叫来!”
“在医生来之前,先催吐吧。”米歇尔后退几步,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补了一句:“说不定是酒的问题。”
酒馆老板赶紧拿来吐根和藜芦加水调配的催吐剂,喂那个人服下。
没过多久,男人就开始剧烈呕吐,吐出的东西里混杂着大量的血沫,他的身体也随之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直到最后一滴血滴落在地板上,男人的身体渐渐变得干瘪,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就像一具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
“他……死了?”“催吐没有用?”“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啊!”“我们该不会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想死,我要离开这里——”
第一个无辜受害者出现,彻底引爆了众人的情绪。有人质问米歇尔,有人咒骂老板,有人跪倒哭泣,有人冲向门口。
酒馆内顿时混乱一片,脚步声、哭喊声、叫骂声、酒杯破碎声掺杂在一起。所有的嘈杂因刚才吐血而死的顾客引起,也因另一名吐血伤患出现,引起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又有人吐血了!”
“谁碰她了!”
“别把门堵着,放我出去!!”
“你也吐血了?”
“离我远点……”
这家名为“醉鲸”的酒馆成为导火索,继酒馆内数十名顾客吐血身亡,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人当街吐血倒地不起。镇上的医生护士忙得脚不沾地,医院一时间人满为患,只能在外面搭帐篷安顿患者。
治安官马赫和巴克特的警卫维持小镇秩序,安抚民众防止恐慌。一番查访找到的亲历者口述,当时酒馆吐血身亡的人,都喝过酒馆的新品酒“血腥玛丽”。
后来,检查第一名死者呕吐物的医生也得出结论,里面确实有“血腥玛丽”的残留。
得知恐慌的源头,同样喝了“血腥玛丽”的马赫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派人传信阿尔·卡彭特。
霍利根酒厂地下室,卡彭特带着数十名手下包围了镣铐加身的加勒。
“加勒,你到底做了什么?!”阿尔·卡彭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表情。他一把抓住加勒衬衣的衣领,仅凭单手的力量就将其提起:“你的血不是能让人永生吗!”
“永生?”加勒垂眼看他,猩红色的眼里满是戏谑:“如果喝我的血就能永生,你们又何必找我要那张海图的下落?”
“你在血里放了什么东西?”卡彭特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镇定,他松开加勒的衣领,后者落地后退几步,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有人喝了你的血,吐血暴毙了。”
“我的血好喝吗?”加勒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没头没尾问了一句,“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旧事重提,卡彭特完全没有心情和他翻旧账,他果断拔枪瞄准加勒,其他手下也纷纷举枪对准。
“‘当然’。”加勒丝毫不慌,慢悠悠模仿当时卡彭特回答的口吻,无奈摊手:“你太贪心了,阿尔。”
“把解药交出来。”阿尔·卡彭特额头青筋暴起,眼球狰狞地爬上血丝,“否则你就算死不了,我也会榨干你的每一滴血,然后自己研发出解药……”
“没有解药。”加勒冷笑着打断,“只要喝了我的血,就得死。”
“死”字落下,如同宣布了阿尔·卡彭特的判决,悬在他头顶的断头刀终于落下——
“呃啊啊啊啊——!!!”卡彭特全身的毛孔喷出血雾,眼口鼻耳汩汩冒血,他含糊不清地大喊,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张丑恶的皮囊。
状况突然,那些黑/帮手下来不及躲开,就被卡彭特的血喷了一头一脸。裸露的皮肤一接触到那些血,立马就被传染。
地下室内阵阵凄厉的惨叫哀嚎终于结束,加勒弯腰从卡彭特尸体上拿到钥匙,解开手脚的锁链,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此时的霍利根酒厂自顾不暇,自从知道“血腥玛丽”是引发败血症的源头后,霍利普斯小镇的人们纷纷组织起来游行示威,囔囔着要霍利根酒厂出面解决。
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酒厂后头溜走。
败血症的传播速度极快,短短几天就把繁华热闹的沿海小镇变成一座人心惶惶的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