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恭喜你们了,你们两个弱男子讨生活不易,在店铺中寄卖不用抛头露面,这样安全些。”肖家兄弟算是幸运的,但想到老周,想到嚣张跋扈的何长翊和强势的姜栯,闻赋光有些提不起劲。
肖从青也不在乎她稍显冷淡的态度,语气轻快道:“那天我们种的菜熟了,我在摘菜没出门,不然要是有我在,谁敢来抢我们的摊位,我一定把他骂跑打跑!”
他这话说得厉害,闻赋光有些好笑,看了少男的细胳膊细腿一眼:“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肖从晗有些愧疚,“是我没用,还不如弟弟能干。要是没有从青,我连母亲留下的小屋子也护不住,早就被族里抢占走了。”
“阿兄就是太好欺负了,”肖从青鼓起了脸,“不过我们现在不用出去摆摊了,放在绣铺的绣品一下都卖空了呢。”
“你们心思精巧,绣品卖得好是情理中的事。”闻赋光想到那条绣着桃子的帕子,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姐姐帮了我阿兄,我们的绣品就卖得很好;买了我的花,花朵也被卖完了。姐姐是我们的贵人。”肖从青神情憧憬地望着闻赋光。
闻赋光淡淡一笑,“那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们自己心灵手巧。”
几人都是年轻人,脚程快,说话间就到了书坊,肖从青笑着指出锦绣坊就在前面不远处,闻赋光道别肖家兄弟,自己进了书坊。
还是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掌柜和伙计。掌柜这次没在打算盘,立在门口等着迎客,随她一起进来。伙计还是拿着鸡毛掸子抖灰。闻赋光瞧见伙计那张熟悉的脸,立刻想起了那本被她束之高阁的神奇画本。
放哪去了来着?她这段时间没什么兴致翻阅,似乎藏在什么地方之后就把它忘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扫她屋里的仆从发现,不如回去找找。
买新字帖用不着废什么工夫,闻赋光付过钱,将字帖往怀里一塞就走了。
在她身后,掌柜目送她出了店门,马上走进内室,迅速写下一张小纸条,连同她买走的一本一模一样的字帖,叫来书坊里打杂的,火速送走。
*
重徽郡君府中,书坊送来的物件从门房传到二门内,姜栀棠的近侍墨舒不敢耽搁,接过纸条和字帖匆匆进了主院。自回到京城以来,郡君只有出门才会带人,在府内时常常独处,不大喜欢有人近身,因此他们这些近侍往往在西侧耳房中听候。
墨舒放轻脚步行至屋门外,敲了敲房门,“郡君。”
里面没声响。
墨舒有些忐忑:“是崇文馆的掌柜送了东西来。”
“拿进来。”
墨舒低着头,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今日没出太阳,屋中有些昏暗。香炉中熏着甜蜜的香,摆设一如既往的富丽精巧,姜栀棠未施粉黛,散着头发斜倚在窗边美人榻上,手中捧着一本靛蓝色的书籍,神情专注。墨舒上前递上被卷起系上红绳的纸条和字帖。
姜栀棠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纸条。墨舒不慎扫过那本“书”的一角,连忙轻咬了口舌尖,好歹控制住了自己。
天啊,郡君还未出阁呢,怎么变得如此,嗯,狂放了!
姜栀棠没在意身边侍从的神色,他慢斯条理地轻抚字帖,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划过封面,将它贴到心口,接着展开小纸条读了起来。
小纸条写得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姜栀棠一目十行读完,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翻开字帖,“下帖子到林阳王府,过几天我约二郎君去锦绣坊挑首饰。”
墨舒试探地问:“可要吩咐陈掌柜,那日安排肖从晗前去?”
姜栀棠轻轻端起茶盏,细呷一口,“让他们多给些赏钱,把他打扮得好些。”
墨舒会意:“是。”
“对了,东西送去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放过去了,没让其他人瞧见。”
见姜栀棠颔首,墨舒转身出门退下。
姜栀棠贴着字帖缓缓闭上眼,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她会喜欢那些东西吗?会的吧。
*
闻赋光揣着字帖回了闻府,大房就她一个,也没人管她在不在家里住,来去自由得很。她从门房一路进了自己院子,洒扫的侍从不在,进了门就没碰到人。
她一个武人,平日也没人会来考校她的学问,但不认识字到底不如有文化方便。好在如今已经认识了不少,街上商铺的牌坊她已经都认得了。今日买了新字帖回家,自然就要提笔写几页大字。
闻赋光走到书桌前准备进行一些文化人的消遣,却看到桌上有个散发着富贵的光芒,不容人忽视的木箱子。
她眸光一冷,瞬间警觉转身,目光转了一圈,细细打量过自己这间屋子。她遵从原身的生活习惯,屋内只放了些许生活必需品,没有什么多余之物,也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并无异样,跟她出门前一模一样,唯独只多了这个箱子。
穿来这个世界一月有余,根据闻赋光谨慎的观察,这个世界的人们习武也是以强身健体为主,应当没有武侠世界观下那些神奇的功法和暗器。说人话就是,打开这个箱子大概率不会飞出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凶器。
况且不管它装了什么,只看这箱子是用珍贵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就该知道即便有人要杀她,也用不着下如此血本。
这个时代的箱子上也是有构造精妙的锁扣的,刚穿来那会她看不懂构造,还因为打不开自己屋里的柜子犯难过,闻赋光伸手拨开盒子上的暗扣,推拉了半天,终于找到路这个箱子的开法。她将上层的板移开,映入眼帘的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东西——一套茶盏,而且还颇为眼熟。
这下真的可以松口气了,看这盒子的大小,即使不会藏着暗器,她刚刚也确实有点担心里面会不会出现一颗人头之类的......
这套茶盏被包得很安全,织金的绸缎裹着淡青绿色的茶盏,色彩和谐,更显华贵。箱中还传来了淡淡的桂香,她将茶具取出,绸缎底下的干桂花一览无余,能防止茶盏被碰碎,又自带幽香,叫人不禁赞叹送礼人的巧妙心思。
箱子里共有一只盖碗和六只小茶杯,烧成了荷叶状,形状极有趣,不用问,闻赋光自然能猜出送礼者的身份。赏菊宴那天,她在帝卿别苑的花园里看这个茶盏有意思,把玩了许久,当时只有姜栀棠在场,这套茶盏只会是他送来的。
闻赋光坐在书桌前细细端详这套茶盏,颜色浅淡而匀称,表面的荷叶纹路十分仿真,看起来雅致且有趣,哪怕是在现代的烧制技术下,想要这样一套手工烧制的茶盏,也不是一个普通牛马的工资随随便便就能拿下的。而闻家祖上有积累,日常用的也已经不差了,可与眼前这套茶盏比起来就显得粗糙不已,它们不仅造价昂贵,还因为这是皇家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喜爱的同时,她也感到了些许丢人,怎么随便一个人就能带着这么大的箱子进她的院子,不被其他人发现,如入无人之境?不像话,等她来日搬出去住了,家里一定要守好门户。
至于送礼人的动机......闻赋光摸了摸下巴,眼中浮现出真切的疑惑: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送礼物了吗?姜栀棠此人......她忽然发觉,她也说不上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她的态度不可用常理来推测,有时候说些莫名的话弄得她心痒痒了,闻赋光就很想一拳捶上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张漂亮的小脸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欠揍。
不管了,自家书桌上长出来的茶盏哪有不要的道理,到她手上就是她的了,闻赋光美滋滋收起来,并没有忘记自己回来要做什么。
她磨了几下松烟墨,铺开了宣纸。笔墨纸砚都是从闻家库房里翻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纸,纸面上洒了淡淡的金箔,非常之低调奢华,她很喜欢,立刻指定该款式为她本人练字专用款。
写字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写了满满几张。闻赋光握着笔欣赏,练多了总会有进步,这段时日练字算是颇有成效,毕竟从前没写过软笔字,她对自己的要求不高,能把字写清楚就很不错了。
目光移到纸面上的“臂膀”两个字,闻赋光注视着它们,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上午与孙大妈和阮笛的谈话。何长翊怎么不算是姜栯的臂膀呢?想到她和姜栯之间的血仇,想到两派之间隐隐就要闹到台面上来的争锋,天家毕竟没有皇女,即使如今大权仍然在握,但她终有一天要立储的。
在大媱,富贵人家要过继族中子侄来继承家业的人家不少,虽然没有明确规定,除了嗣子本身的德行以外,其自家的情况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毕竟过继嗣子是选个孩子到自家来,成为自家人,而不是任凭别人拉扯着一大家子到自己家来登堂入室,反客为主,因此嗣子家里的拖累越少越好。大体上百姓家选嗣子时更愿意选择敦厚的孤儿,而不要精明能干但家里枝繁叶茂的。
纵使大媱立国百年,宗室人数并不算太少,待排除了那些血脉太远的,剩下年龄合适的人选就不多了。血脉近些的宗室中也只有姜榓和姜栯本身年龄合适,允文允武算得上出色,又恰好孑然一身,没什么拖累,这才得以靠近官家身边,渐渐展露了头角。
而闻家这样的人家,既然已经嫁男到了怀王府里,在外人眼中就是坚定的姜榓党,就算闻赋光走上街到处嚷嚷自己与姜榓并非同心,也没人会信,更会两面不讨好。闻家的立场就是闻赋光本人的立场,她没得选。
何长翊是姜栯敛财的左膀右臂,从刚刚开始,闻赋光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凭借自身能做些什么?以她的身手,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众多侍卫,闯进王府暗杀姜栯——当然不可能。可解决何长翊就不那么困难了,毕竟不管怎么样,一个赌坊老板她总有落单的时候,但闻赋光不打算这么做,起码她没必要直接这么做。
做事要考虑后果,如果她直接杀了何长翊,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在大媱的京城中会有一个人失去生命。
然后呢?那些因为何家而遭遇不幸的人,会因此减少吗?
不会。
赌坊只是一个形式,甚至何长翊也只是一个形式,没有何长翊,也会有何长尔,何长山来接替她做事。就算赌坊开不下去了,只要有姜栯安稳地坐镇在她们背后,她们完全可以另起炉灶,继续在这世上耀武扬威,大肆敛财,欺压百姓。单单杀了何长翊,不会改变任何事。而她自己,或许好运能蒙混过去,或许会被人查出来,遭致报复。
闻赋光并不怕付出,这世上有很多人出生时是赤条条地来到人世间,想要什么当然就要对应付出些什么,但她不希望自己的付出毫无价值,不能白费力气反惹一身腥。在大媱生活的每一天都可能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天,要做不寻常的事,必然要思前想后,看清楚利弊。
但这也不代表她就要放过何长翊,龟缩着不敢出头。起码她的命运目前还是和姜榓息息相关,姜栯势大,对她百害而无一利,何况何家实在作恶多端,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可能地打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