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可做，时间便过得飞快。等另一辆马车送来一个食盒，两人才发觉已玩了一个上午。

    叶芷苓数了数手边的干果，说道：“不来了，你欠我十几碟干果还没剥，还了再来。”

    萧定澜将桌上的牌收起，把食盒中的饭菜摆上，说道：“不来便不来吧，先吃饭，放心，我还能欠你的不成？一定会还的。”

    叶芷苓探头到车前，问道：“阿明，现在到哪儿啦？”

    “小姐，已走完七锦市和百戏台了，快到长明巷，今年人比往常还要多，便走得慢些。”

    叶芷苓又撩起帘幔朝四周看去，马车都走得很慢，有的人非常虔诚，即使在马车中，也一直半跪着；有的人却比较散漫，躺在车中，还有侍女捏腰捶腿。

    她悄悄嘟囔一句：“也不知这走来走去有什么意思。”

    “自然是为了筛掉心不诚之人。若是心不诚，那有钱也是可以的，多多捐奉，也算心诚，日后也能上天界。”

    叶芷苓翻了个白眼。她朝桌上看去，多是些冷盘卤肉一类，也有一碗炖了许久的鸭肉，弥漫出特殊的香料味道，在车上准备出这么多东西，实在费心。

    她撇开心中烦闷，有说有笑地同萧定澜吃起饭。下午时，她捧了一本闲书在手中看了解闷。萧定澜便在一旁剥干果。

    “想不到你的叶子牌也玩得如此好。”

    叶芷苓哼哼一笑，说道：“在青溪镇，就没有我赢不了的人。连王文睿，自称聪明，和我打牌也必输。”

    萧定澜将剥好的一碟杏仁放在叶芷苓手边，说道：“他算得什么聪明人，不过是小聪明罢了。连朝堂局势都看不明白，迟早……”

    “在这件事上，他是做得不好。可……他还是青溪镇唯一中举的人。”叶芷苓看向了窗外，车轮滚滚向前行进，仿佛没有目的，她低头说道，“就快要见到圣女了，我一定要问她，为何要对青溪镇下此毒手。”

    “使团来时，也会要求他们给出满意的答复，别担心。”

    叶芷苓笑了笑，抛下手中的闲书，又拿出千境墟图纸看了起来。

    马车又行进了半日，经过山脚的木屋群落，总算到达了千境墟前的那片空地上。

    “恭请圣女，为南伽祈福。”王女在象轿中，高声喊道。

    千境墟中未有回应。

    “恭请圣女，为南伽祈福。”王女又喊。

    千境墟中仍未有回应。

    王子示意象官牵象上前，喊道：“恭请圣女，为南伽祈福。”

    过了数息，空中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说道：“吉时未到。”

    十只圣象在象官的指挥下全部半跪下来，身披金袍、头戴金冠的王女领着乘坐圣象的王族从圣象上下来，进了千境墟。

    自他们进去后，跟着的众人都松散下来，有些年长的百姓支撑不住，径直坐倒在地，也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悄悄地说着话。但更多人却开始朝着千境墟跪下来，祈求吉时早到。

    叶芷苓和萧定澜两人的马车在中间区域的最外围，四周大多是富有的商人，都不算多虔诚。叶芷苓注意到，他们中已有人悄悄下车，在林子内搭好的帐篷中休息。

    没多久，阿明隔着车帘问道：“公子、小姐，帐篷收拾好了，车辆狭小，不如到那里休息吧？也可到林中走走，不过声音要小些，别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叶芷苓在车中也坐得乏了，既有他处休息，她自然乐得轻松。

    两人跟着阿明走到帐篷，发现这里已用屏风隔好内外间，床榻桌椅俱全，吃食茶水也都摆好了，甚至连熏香都已点上。

    阿明为他们倒好茶水，说道：“这是方主事昨日定下的帐篷，离其他帐篷都较远，比较清静。旁边的那个帐篷也是定下的，也可休息。客栈往年也有许多客人会参加祈象节，我们也会帮客人定帐篷，所以不会暴露身份，您大可放心。”

    叶芷苓打量帐篷一圈，说道：“多谢方主事费心。”

    “这里不方便留伺候的人，小人在车辆那儿等着。帐篷的门帘不能掀起，不好让其他百姓知道咱们在这儿休息。”他又指着熏香说道，“林子里毒虫多，熏香不能灭。”

    “好，等祈福开始时，过来喊我们吧。”

    阿明点头应下，便悄悄回了车辆处。

    叶芷苓在帐篷中走了走，仰仰头又伸伸手，轻声说道：“这般声势浩大地拖着众人走了大半天，又让人在这儿干等着，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为了凸显圣女的威望。既然能沟通上天，必然身份尊贵，普通人如何能容易见到？”

    “所以就故意让人走这么远？我看许多年纪大的人根本支撑不住。咱们就算偷懒坐车，也浑身酸痛。”

    萧定澜笑道：“身体累了，精神也会疲倦，届时再出来弄虚作鬼，别人也发现不了太多。等仪式上糊弄够了，圣女再挑几个人，满足他们的心愿，之后还可随意取用酒肉，百姓们自然对圣女更加感恩戴德。”

    “罢了，我们今日只是来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祈福。左右明日便是朝拜日，那时咱们再溜进石阁，查找书籍吧。”叶芷苓坐在桌前，又捧出图纸来看。

    萧定澜却有些累了，走到内间躺下。

    过了许久，天色都有些昏暗。

    “咚！”一声巨响炸在两人耳旁。

    还未等叶芷苓反应过来，阿明便到了门口禀报：“公子、小姐，祈福马上就要开始，咱们可以过去了。”

    萧定澜匆匆从内间走出，说道：“走吧。”

    叶芷苓走到屋外，却发现眼前变了许多。

    “这……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阿明说道：“一个时辰前，便有兵士将马车都驱赶到外面，祈福时是不能有马车的，现在大家都是站在这里等。”

    马车赶去外面后，里面的空地便越发大了，但仍然是人挨人，两人并不信仰圣女，便在外围站定，虽远了些，但也能看到高台上的情景。

    “咚！”又是一声鼓响。

    千境墟的大门打开，王女带领王族走了出来，登上了高台。

    “咚！”

    鼓声三响。有身着紫色长衣、头戴天蛛银冠的女子走出，高声说道：“吉时已到。”

    此时太阳已落下了山，天色晦暗。突然，天上出现了一束光，光芒中有穿着金紫袍，头戴半人高银冠的女子图样。刹那间，所有人都跪下了，阿明在叶芷苓和萧定澜两人身前，他也跪下了，却悄悄对两人说道：“您二位蹲着便可，有我挡着呢。”

    叶芷苓朝天上看去，那女子在空中挥舞着一根九节长杖，腾挪辗转，不知在做些什么动作。但那根长杖，应该就是叶芷苓想要的九节藤杖。

    过了一会儿，女子收起藤杖，朝天上而去，渐渐地便看不清踪影。

    “这是圣女登天祈旨。”

    “登天祈旨？”

    “圣象带领众百姓绕城一圈，便会带着全城的气运和期望来到千境墟前，圣女感受百姓期望，借由气运，便可登天祈旨——她们是如此说的。返回时便会降下甘霖、带来福旨，来年便有盼头。”

    “……编得还挺全。”叶芷苓根本不信所谓的联系上天，死后能登天界之类的鬼话。也许她们的确能利用气运，但绝对不可能和所谓的“天界”有什么关联，这个东西是否有，都还未可知呢。不然，以玉瑶当时的情形，为何没有请求上天帮忙，救楚王于水火之中。

    萧定澜凑到她耳边说道：“我曾经看过家中书籍，十五年前虽也有圣象祈福，可不过是王公贵族带领圣象前来祭拜，并不像现在这般声势浩大。现在能看到的这些仪式，应该都是这些年沉渊圣女造出来的。”

    “怪不得呢。”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空中传来一阵巨响，随之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叶芷苓伸手接了一些，放在鼻子下闻，却并没有闻出什么来。再然后，便看见空中出现了圣女的模样，她手上拿着一册书，翩然而下，进入了千境墟中。

    伴随着隆隆鼓声，千境墟的大门打开了。

    二十四名身着彩裙，头戴银饰的司祭率先出来，依次上了高台，而后便是圣女十护法，身着紫衣，头戴天蛛银冠，一手持藤杖，一手持木牌而出，侍立在高台两侧。

    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圣女身着金紫长袍，头戴象牙银冠，手捧金册，登上了高台。不知为何，叶芷苓看不清圣女的面目，总觉得一片模糊。

    “不对，香气有问题，这香能迷惑人的心智。”

    阿明转身说道：“小姐，莫慌，这香只能暂时影响人的五感，对身体没有太大的伤害，过一阵就好了。”

    叶芷苓下意识抓住萧定澜的手，闭了闭眼，缓了片刻。便听得高台上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说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百业昌隆。圣女乃天命之枢，尔等须恭敬如仪，晨昏供奉不辍。若失敬畏，神罚必至。”

    王女上前，领受金册，说道：“天听既闻凡尘愿，当赐南伽万民安。”

    她手持金册，转向百姓，百姓便三拜九叩，高呼“谨遵天命。”

    鼓声又响，圣女接过九节藤杖，向前走了两步，杖身指着王女所乘圣象，场面顿时寂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方听得王女说道：“谨遵天命。”

    叶芷苓只见她一扬手，其余象官便牵着另外九头圣象离开了此处。台上走出两名护法，手持长矛，掷进了王女所乘圣象的眼中，四周的侍卫也手持长矛，刺穿了圣象的身体。

    大象发出了阵阵悲鸣。

    叶芷苓看见了王女闭上了双眼，没再看台下。

    圣女再上前两步，说道：“祈福已成，分食福象，可享太平！”

    百姓们纷纷站起来，挥舞双手，高呼不停。

    从人群的缝隙中，叶芷苓看到了圣女的身影，她身形瘦弱，脸庞隐在象牙冠后，看不清晰。叶芷苓无法从这个身影中想象出玉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