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刚过朱雀桥,画屏就掀了车帘一角,轻声道:“姑娘,前面好像是苏姑娘和顾公子。”
沈清辞正借着暮色核对粮铺的结余账目,闻言笔尖一顿,抬眼望去。
街对面的柳树下,立着一对璧人。
女子穿着水绿色的罗裙,梳着灵巧的双环髻,正是苏明月。
她手里捏着支刚折的柳条,正仰头对身边的男子笑,眉眼弯弯,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
而站在她身边的,正是顾言蹊。
他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身姿清瘦,手里拿着本书,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润。
见苏明月笑,他也跟着弯了眼,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柳絮,动作自然亲昵。
前世,沈清辞就是被这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模样骗了,只当他们是患难与共的知己,处处为他们周全。
如今再看,只觉得那笑容里藏着的算计,几乎要溢出来。
她记得,就是今日,苏明月会“偶遇”她,哭诉顾言蹊才华被埋没,想让她帮忙引荐给父亲的门生。
前世的她心软,一口答应下来,这才让顾言蹊有了踏入官场的第一步。
“绕路走。”沈清辞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吩咐车夫。
她现在还不想与这两人正面交锋。
羽翼未丰,何必打草惊蛇。
车夫应了声,正要调转车头,那边的苏明月却像是刚看见她们,眼睛一亮,拉着顾言蹊快步走了过来。
“清辞姐姐!”苏明月的声音又甜又脆,隔着马车就喊。
“可算遇见你了,我和言蹊哥哥正说要去拜访你呢!”
马车被迫停下,沈清辞握着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
躲不过去了。
她没有掀帘,只淡淡道:“我还有事,改日吧。”
“哎,姐姐别急着走呀。”苏明月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我就是想跟你说,前几日宴上你淋了雨,我特意让言蹊哥哥写了张驱寒的方子,想着给你送来……”
说着,她就去拉顾言蹊的袖子,示意他把方子递过来。
顾言蹊上前一步,对着马车拱手,声音温和:“沈大小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听闻大小姐近日身子不适,这方子是在下查阅古籍所制,或能有些用处。”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股读书人的儒雅,若是不明底细,很容易就会被这份“真诚”打动。
沈清辞冷笑。
驱寒的方子?
前世她就是喝了这方子,夜里发起高热,错过了与江南最大布商的会面,最后那笔生意落到了苏明月手里。
她后来才知道,那方子里加了些不易察觉的凉性药材,看似无害,实则会让人精神萎靡。
“多谢顾公子好意,只是我素来不喜欢服用外人的药。”沈清辞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去,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方子就不必了。”
苏明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沈清辞会如此不给面子。
顾言蹊的脸色也微沉,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是在下唐突了。”
苏明月眼珠一转,又换上那副娇憨的模样:“姐姐,那你总该听听我和言蹊哥哥的好消息吧?”
“言蹊哥哥近日写了篇策论,得了国子监博士的赏识呢!”
“只是……只是我们人脉浅薄,不知该如何呈上去……”
来了。
沈清辞心中冷笑。
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说到正题了。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里被苏明月的眼泪打动,拍着胸脯说要帮顾言蹊引荐。
如今想来,那国子监博士的赏识,恐怕也是苏明月用什么“新奇点子”换来的,专门用来钓她上钩的饵。
“顾公子有才华,自会被赏识,何必急于一时。”沈清辞语气平淡。
“官场之路,最忌投机取巧。”
“顾公子是读书人,该懂这个道理。”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几乎是在点明他们的心思。
顾言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握着书卷的手指泛白。
苏明月也愣住了,眼里的委屈变成了错愕。
她似乎不明白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沈清辞,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清辞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队人马从街角转出来,为首的正是陆景珩。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只是今日腰间多了柄玉佩,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晃动。
他似乎是刚从宫里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位朝臣模样的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苏明月和顾言蹊显然也认出了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陆景珩的名声在京城里如雷贯耳,他们这种刚入京的小角色,根本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陆景珩的目光扫过街面,在沈清辞的马车和苏明月二人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勒住了马。
“沈大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这是在做什么?”
沈清辞没想到他会停下来搭话,略一沉吟,道:“偶遇故人,闲话几句。”
“故人?”陆景珩的目光落在苏明月和顾言蹊身上,眼神淡淡的,却让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本世子倒不知道,沈大小姐的故人,还有拦路攀谈的规矩。”
这话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替沈清辞解围。
苏明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拉着顾言蹊行礼:“见过陆世子。”
“我、我们只是想跟清辞姐姐说几句话,没有拦路的意思……”
顾言蹊也跟着拱手,脸色有些发白:“世子误会了。”
陆景珩没看他们,只对沈清辞道:“天色晚了,沈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府吧。”
“京城里不太平,免得遇到些不相干的人,扰了清静。”
“不相干的人”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巴掌一样打在苏明月和顾言蹊脸上。
沈清辞心头微动。
陆景珩这是……在帮她?
她没有多想,顺势道:“多谢世子提醒,我这就回府。”
说完,她吩咐车夫:“开车。”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个尴尬的路口。
沈清辞从车帘的缝隙里往后看,见陆景珩还勒着马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落在他们的马车背影上。
而苏明月和顾言蹊则低着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姑娘,陆世子好像是在帮我们呢。”画屏也看出了端倪,小声道。
“刚才苏姑娘和顾公子那脸色,真是……”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账本。
陆景珩的举动,越来越奇怪了。
他似乎总能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出现,而且每次都像是有意无意地帮她解围。
绸缎庄、粮铺、还有刚才……他好像知道苏明月和顾言蹊对她不怀好意。
是巧合,还是他本就留意着她的动向?
“系统提示:检测到陆景珩再次介入宿主事务,行为倾向于保护。”
“建议宿主进一步观察其动机。”
系统的提示音让沈清辞回过神。
她合上账本,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前世,她与陆景珩几乎没有交集。
她只记得,沈家倒台后,苏明月曾想攀附永定侯府,却被陆景珩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那时她还以为,是苏明月的手段不够高明。
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马车驶入沈府大门,沈清辞刚下车,就见管家匆匆迎了上来:“大小姐,老爷回来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父亲回来了?”沈清辞有些意外。
父亲今日本说是要在宫里陪皇上议事,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是啊,”管家点点头,语气带着些担忧。
“老爷好像有些不高兴,您……您小心些。”
沈清辞心里有数。
今日她在绸缎庄和粮铺闹出那么大动静。
李三和周老实又是父亲的远亲,父亲得知消息,想必是有些不悦的。
她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了,这就去见父亲。”
书房里,沈太傅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份奏折,眉头紧锁。
看到沈清辞进来,他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清辞,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沈太傅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三和周老实虽有错,但终究是家里的老人,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还惊动了官府,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沈家不近人情。”
果然是为了这事。
沈清辞屈膝行礼,抬起头时,眼神却很坚定:“父亲,正因为是家里的老人,才不能姑息。”
“他们吃着沈家的饭,却做着损害沈家利益、甚至草菅人命的事,若是纵容,日后只会有更多人效仿。”
“到那时,沈家才是真的要败落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儿知道父亲念旧情,但商场如战场,容不得半点心软。”
“今日女儿处置他们,不是为了泄愤,是为了保住沈家。”
沈太傅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他印象里的清辞,一直是个娇憨天真的小姑娘,从未涉足过这些腌臜事。
可今日她的言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像是突然长大了。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母亲在世时,常说你有经商的天赋,只是我一直觉得,女子家不必抛头露面……”
“看来,是我错了。”
沈清辞的心微微一暖:“父亲没有错,只是女儿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懂了。”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依赖父亲,太轻信他人,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这一世,她要学会自己撑起一片天。
沈太傅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罢了,既然你想管,那就管吧。”
“只是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冲动。”
“女儿知道了,多谢父亲。”沈清辞松了口气。
“对了,”沈太傅像是想起了什么,道。
“今日在宫里,陆世子特意跟我提起你,说你近日在打理家里的产业,颇有章法。”
沈清辞一愣:“陆世子?”
“是啊,”沈太傅有些意外。
“他还说,若是你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去侯府找他。”
“清辞,你什么时候和陆世子有交情了?”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景珩不仅在外面帮她,还特意在父亲面前提起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定了定神,含糊道:“只是前几日偶然遇到过几次,谈不上交情。”
“许是世子见我一个女子打理产业不易,随口一提吧。”
沈太傅没有多想,只是道:“陆世子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性子虽冷,但为人正直。”
“他肯说这话,想必是对你有些认可。”
“日后若是真有难处,不妨……”
“父亲,”沈清辞打断他。
“女儿自己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总麻烦别人,不妥。”
她现在还摸不清陆景珩的底细,不想与他走得太近。
沈太傅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也好,你心里有数就好。”
从书房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廊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显得格外静谧。
沈清辞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朦胧,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陆景珩的举动,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透,猜不准。
他是真心想帮她?还是另有所图?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对陆景珩关注度上升,建议保持冷静,专注于当前任务。”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
不管陆景珩是什么目的,她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复仇,是守住沈家。
至于其他的,暂且不必理会。
她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脚步坚定。
月光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在预示着,这条复仇之路,注定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