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洞引火

    既有了要查火势的打算,就不能半途而废。然四人归位,未见杜明堂,关阇彦潜心办案,作为唯一一个还记得杜明堂的他,再一次把杜兄抛掷脑后了。

    此时,杜明堂已在东路溜达半天,除了看溪水里的死鱼卖呆外,还真就没什么事干,他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他迷路了。

    他以为其余人会回来寻他,索性席地而坐,靠着岸边的巨石补觉去了,甚是安逸。

    另一边,四人忙得不亦乐乎,寻着种种蛛丝马迹,找到火势最为严重的区域,便是进入欢门后就引入眼帘的硕大一片门客所滞留的主体高楼。高楼原本建有高顶,如今坍塌了个尽。四人跨入黑色漩涡般的地界,仰望半边还倔强地吊挂在上摇摇欲坠的藻井。

    主体花楼不同于那些贵人们一人便能包下一整片的园林院子,对于一些虽然无权无势但有些闲钱闲情的人们来说,这座大楼就是他们的理想之地,既能凑上热闹,还能包下一间雅间与看上的女子行云雨之乐。

    第一层是大厅,中央一大片是铺着上好锦缎的空地,中央平地砌了只高高的擂台,擂台边上设了红栏,擂台上方吊顶处还挂着好几片红黄蓝绿相间的薄纱,朦朦胧胧地半掩在擂台边缘,将此地围成了一处外人不可亲近的鼎盛繁华地。

    如今锦缎薄纱化作焦炭,依稀还有一些侥幸存活的碎片还沧桑地落在吊顶的边缘,倒是擂台还未倒,抬首望去,竟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擂台边缘还镶嵌了象牙华雕,可见造价不菲。擂台上,前世女子们挥舞披帛、抱琴吹笛的盛京仿佛也已在眼前闪烁。难以想象曾经的芳樱楼是多么地奢靡无度。

    一楼不封顶,整个向上三四层的地方纷纷设了围栏和悬梯,向下俯视,皆可看擂台之上的表演。上面那些多是一间隔着一间并起来的房间,都是客人居住的地方。

    唯一的高顶被掀翻了,外面晴光已下,四面八方的房间都黯淡无比,唯有中间之处光明无比,刚好对照着擂台。

    章念抱着包包,向上仰望,不禁感慨:“好像个天井。”

    四人寻找上楼的办法,两天长长的弯绕式扶梯建在大厅最两端,东端的扶梯已经塌陷,不能再上,来到西端,情况好些,扶梯塌了一半。关阇彦上去踏踏试水,发现木板内部空心,每走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他的重量摆在哪里,扶梯还是不堪称重,哀怨地“吱呀吱呀”几声,他已经身处半空,不禁手心冒汗,因为稍有不慎他便会从此地摔下去。

    索性情况还算顺利,在楼下三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他不算轻松地到了二层,但他并不建议剩下来的三人再跟上来,因为扶梯必定会塌,它最多也只能再承受一俩次他下楼的重量了。

    “你们留在下面,扶梯将塌,莫要犯险了。”

    章念一开始盯那扶梯的样子就心慌,一听此话如蒙大赦。他赶紧跟楼上的关阇彦招手:“好呀好呀!”

    陶明案有些沉默,显然他也是想上去的。

    关阇彦又道:“陶司直也莫要不乐意了,大不了待会下来把结果分享给你就是了。”

    他言语讥诮,好似在笑话陶明案的事事计较,但这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

    陶明案皱眉不爽:“关兄去便好了,再这里耽搁又耽搁岂不是怕了?”

    章念跟魏郁春闻言纷纷瞪大双眼瞧他,没想到这种讽刺意味的话语,还能从陶司直这种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的人嘴里发出来。魏郁春慕地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模样,她倒不是跟陶明案一样直来直去,而是她根本就不乐意开口讲话。自从遇到关阇彦后,就变得也爱说起骚话来。

    如今一看,不仅她一个人如此,陶明案竟也是被同化了。

    魏郁春叹息,得阻止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于是打断道:“陶司直,你不是还打算将芳樱楼的幸存者重新聚回来吗?既然此地无我们的用武之地,不如提前去做好别的准备。”

    陶明案在跟章念去找菊荷居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阳春菊此人还藏在废墟的某个角落默默偷窥他,便越想更早抓住此害虫。

    他们二人逛完一圈又遇上魏郁春跟关阇彦,都表示此地无人,他又一直觉得阳春菊是分外了解芳樱楼的人,说不定就是此楼的人,刚好,大火后的确还有被遣散走的幸存者,这不,他就有了将幸存者重新聚回来的想法了。

    他当时只在路上跟章念交流了几句,未想到竟也被同行的魏郁春捕捉到了,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觉得魏郁春此话有理,道:“冯姑娘所言极是。”

    旋即,三人迅速绕了出去,关阇彦还没来得及挪步,就发现下面已经没了人影。

    就这么走了?

    还有,冯迎春刚才是什么意思?她这么嫌弃他的?

    他一时想着跟陶明案斗气,竟一不小心给他制造了跟魏郁春接触的机会。他语塞,一时不知该说自己聪明还是愚蠢。他从前办事可是从不允自己出现纰漏的,这次居然失手了,真是怪了。

    事到如今,他只好孤身潜入被大火燎过的屋子,他从左手侧第一间屋子开始寻起,一间一间往右挪,起初还需要特地出门一趟再重新进入另一间屋子。但越是往后,屋子就越是破败,以至于厢房之间隔着的黑糊糊的墙已经被推倒了大半,他只消在墙壁缺漏的地方插手过去,轻轻一拨,墙壁就能碎掉。

    连续两三次下来,他总觉得背后空荡荡,好似有阴风灌入,他回身过去,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身后已经被他贯通开了一整条大路,也算一样壮举。

    奇怪的还有,这一大连片的屋子的火势出奇得一致,都是从床榻边的烛台起烧,所以床榻那处的模样最为凄惨,并且那些用镀银的铁具支撑的烛架子都往一个方向倒塌。

    他快步走去,想要从乌漆嘛黑的黑粉里将倒塌的烛架扶起来,那烛架做工虽繁复,但内里却是中空的,他手劲不错,提起来应是轻轻松松的事,但那一瞬间,他却感到了一股难以抵挡的拉拽力在跟他作对。

    他攥住铁架,回拉,发现了一条绑在其跟部的特质铁线,此线隐蔽,没有绑在外侧,而是沿着架子底部中空的眼儿往上爬,固定在了顶端。这些铁线极其长,不知系在何处,他为寻源头又用力向身后拖拽,竟听到了隔壁屋子烛架拖曳时摩擦底面的声音,紧接着,隔壁的隔壁也传来,接二连三,挨个传递过来……

    关阇彦心感怪异,将被烧了个粉身碎骨后上面还印了死人焦皮的床榻拉着往后,发现被床脚遮住的墙角边缘上果然有个大概一根拇指大小的孔洞,洞里面延出来的铁线就是深入烛架里的那根。

    他跑回隔壁,发现那里的烛架果然也被做了手脚——一模一样的手脚,不仅如此,同样的地方也有一样的孔洞,那些铁线平时被埋在房间墙壁边缘的缝隙里,鬼鬼祟祟爬上烛架,又神神秘秘钻进孔洞,继续埋入缝隙,攻击另一个房间的烛架。

    这些手脚如果不有心观察,是绝对看不到的。

    他快步将这个方向的十来个厢房都一一检查了一遍,发现芳樱楼内的这些客房们的布置都是出奇得一致,床榻跟烛台摆放的地方也是一致的,孔洞、铁线也是一致的。

    好了,他终于弄明白为何芳樱楼那晚大火会起得如此突然浩荡了——毕竟很多客人都没逃出火海,见屋内的情况,死尸甚至大多数在生前连自个儿屋子的门槛都没成功踏出去,他们并非不想出去,而是根本来不及——火种自烛上而来,凶手只需藏在暗处勾勾手指,便可将整片屋子所有的火种打翻,所有屋子同时着火,所以火势当然又快又急了。

    同时,他发现凿出孔洞的器物是比较特殊的,否则难以在仅仅只打出一个小洞口的情况下,对墙壁造成这么深的冲击——要知道,每只隔墙都是用三排砖砌成的。

    这件事看似很小,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好做,因为凿洞的时候,还要避免被隔壁的客人发现异常。

    所以,除了动手人的精湛技术外,工具也一定是特殊的,这种东西市面上可没得卖,只能定制。

    关阇彦拐出门去,去其他方向排列的屋子,发现尽头两排往不同方向延申的屋子的衔接角处,也是布置了机关的,铁线未曾断过,竟是也拐了个弯儿去将其他更多的烛架衔接起来。也就是说凶手为了让这场大火顺利爆发出来,他将这等精密的机关几乎布置到了整座芳樱主楼内,而他只消在固定的地方远端操控,哪怕屋子分布在四面八方,他也依旧不受阻碍。

    好厉害的技艺。

    他不禁感慨,同时也想起来婚宴当夜,他亲眼看到阳春菊用丝线牵引灯偶的画面,都是用线,都是远程控制,真是相似。

    还有,芳樱楼这种地方都是防守很重的,钝器利器皆不可带入,客人若想进入欢门就必须接受搜身,所以凿洞所用的器具只可能是芳樱楼内部人士的东西。说来说去,还是阳春菊。

    他眉头紧锁,已将嫌疑重大的阳春菊当成了罪不可恕的对象。

    他将整个二层都转悠了一遍,大部分房间都是他方才发现的情况,少部分因为坍塌抑或是彻底焚毁,他无法踏入,故而未寻规律,但想来,他也没那个耐心继续追究下去了,默认为这些屋子即便还完好,也应是同样的状态。他扫了一眼头顶,还有三层四层他未上去。

    他们的焚毁情况与二层一层大差不差,不难想,上面也布置了什么引火的机关。眼看他站在二楼的时候,脚底下的砖板都虚虚浮浮的,承重力奇差,要是还上去,定会吃力无比。

    他索性下了楼去,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陶明案他们人跑去了哪里,他在鬼气森森的楼里几乎听不到外头任何声音。

    说实话,他就是不太放心,总感觉陶明案那小子会趁虚而入。

    他快步出去,外面天晴,他在阴暗的楼里逛久了,一时对这种光亮敏感了许多,小小失明半刻。等他眨过眼来时,站在欢门外的魏郁春刚好听见脚步声转回了脑袋。

    绚丽的日光把她的发丝和眼眸照得萤亮亮的,她眸子进了光,竟显得比平时活泼跳跃了许多。

    她好似也很诧异关阇彦跟她对了视,一时怔住,可能有些尴尬,便又侧近来一点身子,手上抓了两只被油纸包住的包子,好似在示意让他过来吃早膳。

    忙活了这么久,关阇彦怕是也忘记了还有这桩事,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就算上战场日子过得苦,他也是能完全不计较吃穿用度,胡乱填肚子过日子的奇人。

    办正事时忘记吃饭简直是常有的事。

    魏郁春出现的时机甚巧,他心底有说不清楚的情愫,貌似突然变得很是依赖这段隔着一条石板路互相对望的时光。他低眉轻笑,仿佛很是春风得意,因为魏郁春一看就是特地给他留饭的样子。

    他朝外头走出去,方要口吐几句漂亮话,听到了章念囫囵的声音。

    章念吞包子吞得狠,一直没空说话,人又站在墙外,关阇彦在楼里头的时候还看不见他。

    此时,他专心致志吃饭,突然看到关阇彦出来了,他好像还知道要留点脸面给自己,赶忙拿袖子抹嘴巴,呜咽呜咽道:“哎!都督你出来了?”

    陶明案正在章念旁边,靠着柱子,一边注视巷外的车来车往,一边也抓了一只包子,慢慢啃着,他看到关阇彦,冷漠地跟他招了个手。

    关阇彦眉心抽搐,原来他们都在,包子也是人人都有的。

    他仿佛还不信邪,然后盯着魏郁春手里方才抓着的两只包子,指了指。

    魏郁春毫不留情地把包子往身后藏了藏,竟是小气巴拉道:“想吃你得自己去买,我们也是刚忙完回来,铺子上排了许久的队。”

    关阇彦莫名生气:“那你方才干嘛要在我眼前招呼?”

    “怕你觉得我在偷懒,”魏郁春眨眨眼睛,无辜道,“知会你一声,我们刚回来,在吃东西。”

    章念猛地颔首,然后道:“这个的确好吃,不枉我们排这么久的队。”

    从不对自己上心的关都督彻底恼了,别说是包子了,就算是一粒白米,今天他要不过来,他都不叫关阇彦。

    “你们只顾着自己,未曾给我带上一份?”

    陶明案淡然:“都督贤身贵体,买来了怕是不合您口味。”

    关阇彦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快准狠地往魏郁春身后抄去,言辞疑似气不顺:“不行,你的包子归我了。”

    他活似被抢了玩具的小孩,行为幼稚,但却还要保持着那股在外头张牙舞爪的严肃劲。

    魏郁春往后退步去,眉目间的稳重仿佛泄了气,她的面色愈来愈开朗,不仅是她,章念跟陶明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陶明案举着包子半掩嘴角,不想别人看破,而章念则是抱着包子哈哈大笑,嘴里的碎肉差点要喷出去。

    魏郁春主动松了手,让两只包子自然而然被关阇彦拿了去。

    关阇彦皱眉,火气是不见了,但是心情还是不大美丽,他慎重回来,只觉诡异,道:“你们耍我?”

    章念看戏不嫌事大:“这肉包子最贵不过两三文钱一只,也就我和陶司直这种底层小官糊口的东西。听说你们贵人平日里看都不看这一眼。但没想到,冯姑娘倒很喜欢这个口味。路上又回来得急,省得还要另买什么,便顺便带了关都督您那一份了。不过冯姑娘说恐怕不合您口味,所以就略施了一下激将法。”

    说罢,他还那手指比划了比划,拇指和食指掐起来,的确是“略略”一下子。

    关阇彦冷笑一声,抓了包子咬了一口,还是热乎的。他盯了魏郁春那副义正言辞之样,完全不像做了坏事的模样,倒是像方报了什么仇似的自洽样子。

    魏郁春不是没有亲眼见过他吃食寒酸的样子,她说出那些话给旁人听,就是故意误人子弟了。而他就知道,除了魏郁春,谁有这胆量很心机去整蛊他?

    至于章念,他估计还真就信以为真,把此事当成了有趣儿的小插曲看待。

    陶明案就不好说了,他那淡淡的笑容比任何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有代表性。

    他俩心里门清,怕是合起火来诓骗章小兄弟一起加入他们,对自己报仇出气回来了。

    算了,包子味道不差,没什么损失。

    魏郁春能成功也是多亏了她了解自己,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他自我和解,竟一点都不跟魏郁春置气。

    魏郁春居然有些失望,好似一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那般。他最近总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他好似都能竭力包容下来。

    相比从前,她什么都不做,反而会被莫名扣上个帽子,被撒上一顿气。真是奇怪……

    午后,大理寺那边之前搜罗过的名录出来了,照着名录,陶明案利用职权发了通告,果然很快就将幸存者们都聚集到了楼内。他要这些人自备被褥,在楼中住下一夜,他们还搜罗出一处叫做“重梅轩”的偏远院子。

    因为偏远,所以被大火波及的程度自然要小很多,此地种了满院的梅,一半梅花树被烧了,另一半被藏在院后的则还幸存,还是夏日,梅花树长着与其他树一样的叶子,显得平平无奇。所以这个院子除了在冬日,都是个没人愿意来的下阶园,难怪建得偏。

    院子不小,横排竖排都安置了大概十间屋子,最中间的三只屋子分配给四人组,其他的挨个儿分配给五个幸存者,一人住一个,最后还剩下了两间屋子。

    关阇彦看着那两间吊在院子最深处的尾巴空屋,突然眼眸睁大,又一次意识到杜明堂的失踪,他看着陶明案和章念正在张罗五个幸存者排排站好,马上就要开始挨个问询,这种关头,任何人都挪不开步子。

    一整个上午都未曾看见人影,杜明堂该不会还留在东边吧?那小子怕是迷路了……关阇彦很是了解他。

    罢了,他若是迷路,剩余的人也难寻得到他,毕竟时间短,地段也生疏。他要是着急定是会大喊救命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现在所有的嫌疑人都在眼前聚集,不怕阳春菊溜出去祸害人,所以,杜明堂当是躲哪里去睡着了。

    睡吧睡吧,来了大概率也不会帮上多少忙。

    此时四个人里,就有章念跟魏郁春没有防身的功夫,再多一个甚是麻烦。关阇彦心想,不如眼睛毒些,把眼前五个幸存者盯紧了,这才是真正保人命的大事。

    想罢,他快速回归状态,跟身侧的魏郁春一起走近幸存者们。

    想到这些人都不可能见过安南都督真容,关阇彦便没有再覆上面具,并且他想到,阳菊花应当是唯一一个记得他容貌的人,毕竟有过交手的经历。

    他以真容对付,反而更容易试探出伪装在其中的阳春菊。

    现在,听幸存者自己介绍,五个人里面,三个龟/头伙计,俩矮一高,高的叫做兰花,名字女性化,行为举止也女性化,实实在在的大娘炮,性取向也有点问题,因为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兰花在关阇彦还有陶明案俩个俊俏面庞上既纠结又流连忘返的表情。此人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关阇彦那张傲气的脸蛋更符合他的品味,旋即盯着关阇彦死死不放,时不时还要白眼一下关阇彦身侧的魏郁春。

    魏郁春:“……?”

    关阇彦:“……”

    他对兰花印象很差,此人特性跟阳春菊相似,本质男人,实际上却是个披着男人皮的娘炮。所以,他在恶心之余,也对兰花留有特别的关照。

    章念憋着笑,差点要笑晕过去。

    另外俩个龟/头伙计,个头都矮,比章念小兄弟还要矮上半个头,估摸六头身多一点,整体形象看起来有点局促。

    此二人性子都唯唯诺诺,连抬眼看人的勇气都没有。其中,脸上长了雀斑、豆子眼的伙计,叫做吴言,年仅十五岁。另外一个比吴言还要胆小的却生得十分秀气,骨架又小,虽然身材局促,但却有种小姑娘家的气质,此人也是十五岁,名叫阿卟。

    除了□□伙计,还有俩个人则是教坊司的女倌。两名女倌,一个像淡雅的雏菊,一个则明媚张扬似玫瑰。果然,两人名字的确是一个念雏菊,一个念玫瑰。

    自从楼灭,她们没了活计,积蓄也被大火烧去,两人相依为命,穿着也是朴素,雏菊一身白花花的素衣,而玫瑰穿了染了朱红色的布衫。

    二女子之前都是头牌人物,芳樱楼出事当晚,她们之所以能出去,都是被贵客用了大价钱从妈妈那边请出去陪夜的。所以即便如今落魄,骨子里的劲儿却是半分不减,她们虽怕,但不至于像吴言和阿卟那么怕。

    章念初印象是,首先排除雏菊和玫瑰二位女子,阳春菊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其次,排除胆怯懦弱的吴言和阿卟,此二人的怕不是装出来的,而且他们个子很矮,哪里像阳春菊?

    倒是头号嫌疑人,兰花这个死娘炮……虽然很符合阳春菊的特性,但怎么像个没脑子的货?

    阳春菊……真的是他们五个人之一吗?

    他嘴角抽搐,凑到陶明案耳边道:“司直,你确定没有其他漏网之鱼吗?”

    陶明案也迟疑,但不得不说:“没有了,五个人,一个都不少。”

    “阳春菊……真的是他们里面的人?说不定不是内部人士,我看都不像啊!”

    “别的说法也讲不清,阳春菊八成是其中之一……先不要落井下石,有些人是很会演戏的。”

    “今晚就见分晓,也不亏啦。”

    “嗯。晚上布局,先拿关阇彦早上搜出的凿洞线索敲打一番,那具无名的幼女尸体也会派上用场,届时总会诱引阳春菊主动现身的。”

    章念心里踏实了,他拍拍手掌,回到陶明案的身后。

    关阇彦那头,已经着手调查案子,排除两个女倌,他先质问其他龟/头伙计:“你们三人,芳樱楼走水当夜,都出去做什么了?!”

    兰花首当其冲,给他抛了个媚眼,理直气壮道:“哼,这位哥哥真会说笑,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陪男人了!”

    这话听得关阇彦登时犯怵,他眉头有些扭曲,刚要开口的吴言和阿卟不敢说话了。

    他压声看向身侧纵观全局的魏郁春,无语起来:“不是伙计吗?陪什么男人?!”

    魏郁春心想这的确是个难以启齿的知识点,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脸遮起来,小声讷道:“都督有所不知,芳樱楼这种花楼不似寻常酒馆青楼,不养普通伙计……这些人自幼进入楼中,进行培训,给年轻的女子传授房事,锻炼那方面的本事,坊间常常戏称此人为龟/头伙计,来花楼的男人,断袖之癖大有人在,所以,长大后的伙计也可陪客。”

    像吴言和阿卟这种年纪还小的男子,应该还在培训期间……从小到大,不敢想象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次那种事……可他们还是个孩子,生得甚至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关阇彦头一次觉得自己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久了,这等事情他头一次听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魏郁春只好代劳,她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吴言和阿卟你们呢?”

    吴言红了脸,而阿卟则是默默躲到了他身后,看不清他什么神色。

    “……陪……客。”

    魏郁春:“……”

    空气中弥漫了尴尬的气味。

    魏郁春强颜欢笑:“你们三人如何证明?”

    兰花:“京城大名鼎鼎的荣德伯听说过没?断袖!你们大可去查嘛。”

    陶明案揉揉眉心:“嗯,兰花公子今日过来也是从荣德伯府中过来的。”

    难怪他是五个人里面过得最好的!敢情是早就被包养了!

    关阇彦皱了眉头,这么说来,兰花反倒是五个人里面最无嫌疑的人了,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皆可有荣德伯府的人见证。但光凭此人的只言片语,他可不能随意断言,他抬眸间刚好跟陶明案对视上,二人默契传递了一番信息,都有叫人去验证兰花言辞真实性的打算。

    此时,吴言也说道:“我与阿卟一同陪……所以我们可以互相证明。”

    关阇彦笑道:“雏菊跟玫瑰姑娘有何感想?”

    两个姑娘本还漫不经心,被关阇彦的话一刺,倒是害羞了起来,她们道:“公子莫要怀疑我们。我知大家是来查纵火案的,我们俩弱女子能有什么手段?活下来也是命好,要问也是问那晚的贵客为何要点我们陪同。”

    “你们各个如此,活似谁都没有罪。”关阇彦皮笑肉不笑。

    兰花这才反应过来,关阇彦等人喊他过来其实就是怀疑他:“不是吧?凭什么怀疑是我们呀?!活下来就是命好呀,放火杀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躲在吴言身后的阿卟,呆呆的露出个脑袋来,水汪汪的眼睛写满了“无辜”二字,像个小丫头。

    关阇彦不多解释,开始布局,说道:“世人皆说,周裕之是此案凶手,但几经调查,发现李氏之子李乾并非他所杀。回到樱楼,发现楼中屋子皆被凿过洞,凶手用铁线穿过洞,将每个屋子的烛台衔接一起,拨动铁线,大火便可平地而起,在最短时间内将所有人全部烧死。此等行径不可能是常住融玉阁的周裕之所为,他是被陷害的。总之,真正的凶手,就在你们这些人之中。”

    这等复杂的案子细节,这些人几乎都听不明白,唯一听懂的话就是组后那句“凶手在你们之中”,他们集体骚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空白,都是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一切,要不是不知道阳春菊的奸诈狡猾,连关阇彦都信了他们的绝对无辜。

    兰花再度开口:“反正不是我!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玫瑰向来不喜欢这个娘炮,骂道。

    一旁的雏菊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冲动,以免遭人怀疑。

    吴言和阿卟一边叹息,一边道:“……也……不可能是我们的。”

    “意料之中,”关阇彦大方承认,说道,“所以让你们在这里住一晚上就好了。”

    玫瑰姑娘不解:“为何住一晚上就能见分晓?难不成会来杀我们不成?公子,你可要说明白了。”

    陶明案主动站出来,将一只册子从章念怀里抽出来,道:“周裕之所住融玉阁内有一只埋葬数十只具女尸的尸坑,你们可有所耳闻?”

    雏菊跟玫瑰闻言脸色霎时间就变白了,本就未施粉黛的脸变得宛如一张白纸。她们嘴巴嗫嚅,但好似被什么封印堵住了口舌般,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明案为她们扫除顾虑:“姑娘不必害怕,周裕之如今下落不明,你若帮我们断案,我们才可将其抓捕落网。若是有意遮掩,周裕之便还有重出江湖的一日,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利。”

    雏菊叹息:“这……”

    玫瑰扭曲了半天面容,终是抓着裙摆,难言起来:“太恶心,我们不是不敢说,是不想说。”

    “周裕之那个畜生有很多怪癖,喜欢抓年轻的姑娘们去他的融玉阁,做各种匪夷所思之事……数十个姑娘被他玩弄鼓掌,边打边骂边……做那种事。他还会拉着很多无辜的伙计还有他的侍卫们一起加入这场游戏。不少姑娘就这样离奇失踪了。我与雏菊在楼中的资历老些,先前还有外头的靠山,年纪也不合周裕之的喜好,这才幸免于难。鸨娘妈妈们心里其实都清楚,但一直故意隐瞒,是怕得罪了这尊大爷。”

    “方听司直一说,才知道那些姑娘们果然是都死了。”

    她神色难堪,目光旋即扫到雏菊身上,好似在寻求帮助。

    “你们后来离开芳樱楼,也一直将这个秘密保守在心中?”

    魏裕春问道。

    见也是个年轻的女子,玫瑰的顾虑心小了许多,她道:“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想招惹是非?谁不知道当今圣人最忌讳的东西就是违逆人伦?周裕之的秘密放出去,就是触了周尚书的逆鳞,会对我们赶尽杀绝的。”

    “有理。”不知何时,章念已经抄笔记录了起来,此时他正停笔说道。

    “嗯,”陶明案又道,“尸坑里头还有一具年方十来岁的幼女,你们可还有印象?”

    “什么?!”不爱多言的雏菊大受打击,“怎么会?!”

    玫瑰也瞪大眸子:“周裕之就是个畜生!这么小的孩子他也……!!!”

    说罢,她又补道:“不过陶司直,你们也莫要打听这个孩子是何人了。芳樱楼何其大也,鸨娘每年都会从老板那处接来至少二十来个孤女,生得漂亮的就当女倌培养,生得不行的则当丫鬟养。楼中少则二十位鸨娘,每个鸨娘都有自己负责养大的女孩儿,我和雏菊至今都没认全自家鸨娘手底下的姐妹,更不提去记楼里有多少年纪小的姑娘。”

    陶明案顿住,在玫瑰以为他要开始犯难的时候,他却气定神闲地说道:“嗯。没关系,那个姑娘的身份我们已经查出来了。”

    兰花公子听着这些既血腥又悲惨的故事,浑身发抖,摩梭起身上那件骚红色的长衫,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和关阇彦抛媚眼。

    眼看兰花要凑过来,关阇彦皱眉呵斥:“身上长跳蚤了?搔个什么劲儿?!”

    兰花:“嘤嘤嘤,小哥哥的嘴巴好生厉害~”

    目睹这一切的四人:“……”

    雏菊和玫瑰问道:“是何人?”

    “杜宅账房先生刘春盛的小女儿,早年父亲赌钱,便将此女卖了出去,应是生得不错,所以被芳樱楼收留了下来,可惜死得凄惨。”

    陶明案游刃有余,他说话间,目光还在那三个□□伙计身上逡巡,他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此女,是芳樱楼真正凶手的亲妹妹。凶手也是刘翁的大儿子。此子为妹妹复仇,非法购入洞市龙骨香,手刃生父,迷乱周裕之神智,在杀死李乾后故意将斧子塞入周手,让外人以为周才是罪魁祸首。”

    雏菊和玫瑰陷入沉默。

    关阇彦看向兰花,忍着恶气,问他:“你如今多大。”

    兰花心花怒放,他掐着兰花指,捂嘴笑道:“哥哥~人家年方二十了。”

    “进芳樱楼多久了。”

    “十五年了呢!”

    寺庙典座五年前卖子,那时刘春盛之子大概十五岁,算来,也是二十岁,但兰花十五年前便在楼中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吴言和阿卟一个十六一个十五……就更对不上了。

    但关阇彦还是问了他们,看起来好似是个没问找问的环节。

    吴言乖乖回答:“六年前,十岁时入了行。”

    在吴言的拉扯下,一直藏在他身后胆小如鼠的阿卟吓得抬了一下眼睛后又立马垂下去,支支吾吾:“五年前……也是十岁。”

    旁人未来得及看到什么,心思细致的魏郁春却看到了阿卟方才闪躲的目光,那眼神……深沉得有些可怕,是那种心智成熟的表现,这可跟他外表的单纯气质截然不同……他真的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还是说,她方才看错了?

    此时阿卟好似敏锐地捕捉到了魏郁春正在打量他的目光,他猛地抬起脑袋,深沉的眸子不见踪影,倒是单纯得像琥珀。

    魏郁春看得清楚,纠结之下,她劝说自己,方才看到的其实都是错觉罢了。

    阿卟埋回了头,像是察觉到了魏郁春对他放下了警惕心一般。

    陶明案道:“尸坑里的女尸虽被全部清理了出来,安置在了大理寺的停尸处,因身份模糊,所以久久无人认领。但幼女身份已被识破,我便命人从大理寺处带了回来,傍晚时你们便会亲眼看到有人将其抬过来,正置楼中。凶手若不在乎妹妹便不可能为其复仇至此,其喜欢夜间出行,我们便等候其过来认领妹妹尸体,若是他不来,也没关系,我会立马替他亲手将尸体焚烧,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妹妹死在这处困死她的牢笼里。”

    最后一句话令人毛骨悚然,好似是单单对藏匿在人群里的凶手所说。并且他向来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所以,我会安排你们留宿在此一夜。关兄助阵,在重梅轩内设置了千锁阵,任何风吹草动皆会引起摇铃晃动。若是五人当中无凶手,阵不动,尸体也不会有人触碰。若凶手在外,诸位也莫要害怕,我们会护得你们周全。”

    有了陶明案这句保证,一直不肯松懈的雏菊和玫瑰互相对视了一眼,勉强笑了笑,好似在互相安抚。

    语罢,五个人便在四个人的带领下,入住重梅轩,屋子的损毁程度不一,有需要者自己领来工具去打扫屋子。大概一个时辰后,大理寺的武夫果然抬着一方棺材到了芳樱楼,其余人留在原地看守幸存者,陶明案和章念前去接应。

    那些武夫虽然理应为他办事,但一个个趾高气扬,还是那副瞧不起二人的模样,对陶明案这种无用的努力嗤之以鼻,还怕跟此人交涉过度,惹了旁人也对他们敬而远之——要知道,如今大理寺内,人人视二人为瘟神,笑话他们的不自量力。

    殊不知,在他们的嘲笑和孤立中,芳樱楼案将要破解。

    武夫们见着了人,毫不客气地把棺材丢下,还勒索了陶明案工钱,之后洋洋洒洒地离去了,把章念气得差点要爆炸。

    陶明案木然站在门前,眼神有些落寞,无人理解他时的孤独,他体会了不知多少遍了。

    可章念在侧,还遇上了关阇彦还有魏郁春等志同道合之人,他只觉得这种落寞感失去了太多杀伤力。

    他目光清朗,居然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他的心性向来如此至纯至善,百折不挠。

    之后,关阇彦问询过来,一起帮忙,一行人把棺材抬进了空荡的楼后院子。为了防止凶手阳春菊靠近作怪,他们拉开了棺材和重梅轩的距离,但为了观测情况,他们在棺材上也挂了铃铛,牵引了重梅轩的阵法,一旦有人触碰棺材,重梅轩也会起反应。

    暮色已至,所有人都进入自己的屋子,要求闭门不出,陶明案将屋子留给章念,他出来守夜,见状,关阇彦也出屋主动要求一起守夜,以免陶明案一人应付不来。

    二人明里暗里互相针对,先前还斗嘴不已,但到了晚上,他们二人却重归于好,共同应敌。

    他们每人抱剑,各立在重梅轩入口的两侧,等了快三个时辰了,整座芳樱楼却还沉溺于死寂。他们二人闭眸调整状态,可就在将至后半夜的时候,系在轩内一间屋上的铃铛响起来了。然后,整个重梅轩的铃铛也开始一个皆一个地骚动起来。

    “他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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