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铃音决心改掉白日睡觉的毛病。毕竟先生晚上是要出门的,她不想那时候是清醒的,睡着是最好的了。

    因而哪怕白日困了,她也强撑着不睡。黑死牟见她这样,便有心带她做点事情,好让她提起精神。他之前跟她讲过围棋的规则,时间久了,她都是明白的,只是没实践过。

    铃音其实不怎么会下棋。先生给她讲过很多遍,但她每次都是云里雾里的,听不大明白。但基本的规则她是懂的,她只是不会下,因此也就不愿意陪他一起下棋。

    她见也没其他的事可做,便同意了。她想她怎么可能赢,只是胡乱摆子罢了。只是摆着摆着,她渐渐明白过来,得了趣味,也就认真起来了。

    黑死牟一直觉得铃音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她问过的字,那下次遇到了,她就绝不会忘。她还很有悟性,读书的时候常常有很多体会。不过她太重感情,常为书中的人和事伤神。这不,落了没几个子,她就下得有模有样的了。

    为了让她觉得下棋有意思,黑死牟顺着她的心意落子。他这样不至于不尊重对手,也不至于让她输掉。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头一回做,竟也乐此不疲。

    铃音怀疑先生是在哄她。要不然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他怎么一直都没赢呢?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见他面上带笑,就知道他没认真。她本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下只觉得他是在哄孩子。

    “怎么不下了?”黑死牟见铃音放下棋子,不由得问。她微微皱眉,就这样瞪着他,一副不满意的样子,“您在哄我玩,我才不下呢,我要练字了。”

    黑死牟失笑,想不下就不下吧。他知道她早就写了三张字,怕她劳累,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她力气小,被他搂在怀里,也跟着笑了,“您干什么呀,好痒。”

    黑死牟很少有这种感受。或者说,这感受之前就有了,只是他不愿意细想。他不让她动,又不想看到她那双满眼都是他的眼睛,便继续搂着她,柔声道:“我会记得你的,一直。”

    什么?铃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知道先生说的是什么。她只觉得心里涨涨的,眼里也带了泪。她知道的,对他而言,她就像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渺小。她没想到他会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不由得问他:“真的吗?”

    “真的。”黑死牟从不说谎话。或者说,他没有说谎的必要。他伸手擦她的眼泪,说她最近总哭,眼睛该不好了。

    铃音说她这不是难过的眼泪,所以没关系。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书,虽然觉得有点傻,但还是这么问了:“这世上真有转世这一说吗?”

    黑死牟不知道。但转世就是转世,跟她是不一样的。也许人有下辈子,但下辈子的她跟这辈子的她并不是同样的人。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下辈子她家庭美满,还愿意来到他身边吗?

    他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他无法给她承诺,却一直让她待在他身边。或者可能不是这样的,因为他甚至连承诺是什么都不大清楚。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朝令夕改也不是难事。他见过太多人,遇到过太多事,却仍旧意识到她是他最应该保护的人。她这样柔弱,又这样依赖他,他应该为她做很多事才对。

    铃音见先生久久不回答,心下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漏了个洞。她想把这个洞填满,却发现制造这个洞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想这是她自作自受。

    她不想继续让这些事折磨自己,便拿了书,道:,“您帮我读几页吧。”

    黑死牟不喜欢说太多话,他习惯沉默。他顺手接过书,慢慢地读起来。他说话的语速一直偏慢,读书的时候更是。铃音听得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睡着了。

    真是的,明明说不想这么早就睡着吧。黑死牟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反正吃过晚饭了,便没有叫醒她。他轻轻地给她盖好被子,坐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离开了房间。

    铃音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她睡得不算沉,声音吵得她头痛,迷迷糊糊中便醒了。屋内一片黑暗,她摸了摸身旁的被褥,是凉的,先生不在这里。

    铃音心下了然,想必是出去了。现在天冷了,夜里又凉,被子外面的手都是凉的。她摸索着点了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迷茫地看着空荡的房间,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她皱了皱眉。

    是兵器相撞击的声音,离得很近。铃音有点害怕,但又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外面怎么还会有人打架呢?很少有人能佩刀,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鬼杀队。

    难道有其他的鬼吗?不可能的,先生在这里,哪里有其他的鬼敢过来?这一点铃音还是很清楚的。她听了一会,犹豫间觉得是先生遇到了鬼杀队的人。

    正思索着,她突然听到了喊声。那声音尖利,顺着山风过来的是一句清晰的“水柱大人”。

    富冈先生?!

    铃音一瞬间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她也知道,如果她继续躲在这里,装作没听到,她是不会有危险的,也不会有人指责她。

    但她不想这样。她做不到,明明听到了却无视。富冈先生救过她,她不能听而不闻。

    她顾不上穿外衣,朝旅馆外跑去。外面光线昏暗,连月光都照不亮上山的路。路不好走,雾气缭绕,铃音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脚下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跑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象让她睁大了眼睛。

    山间雾气缭绕,周围点着火把。地面一片狼藉,周围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有队员躺在地上,衣服都被划破了,是几个人?铃音无法具体判断,五个人,还是十个?他们神色惶恐,无法动弹,看着一旁仍在作战的对象。

    铃音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阵尘土扬起,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富冈先生就在眼前。有多久没见他了,铃音也记不清楚。这次他与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他浑身都是血,脸上的血不停往下流,血糊住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波澜无惊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她几乎要哭了。

    他困难地呼吸着,面前一团雾气。她想他每一次呼吸都会经历巨大的苦楚,这些血,这些血是……

    “先生?”铃音只觉心里一片冰凉,怎么会这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事实摆在眼前。先生是鬼,遇到鬼杀队便出手了。活生生的人命摆在眼前,她第一次见他伤害人类,这份冲击让她不敢过去。

    他浑身杀气,她疑心如果她再往前一步,先生的刀刃就会划破她的脖颈。

    先生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身上干净如初,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回身,看向她。

    六只眼睛。

    铃音这一刻才真正明白童磨话里的“六只眼睛”是什么意思。先生的这副模样她从未见过,一时间愣住了。六只眼睛在火光里闪着奇异的光,眼睛里刻着字,里面没有她。她动弹不了,几近窒息。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铃音腿软了,脚上的疼痛排山倒海似的涌上来。她不敢动,这是先生吗?衣服是一样的,但脸……

    是她亲吻过的脸吗,是那双总是那么柔和的眼睛吗?她迟钝地转了转眼睛,看到他刀上流动的血液。

    不是,不是犹豫的时候。

    铃音咽了咽口水,主动走上前。只是她走得艰难,只是几步罢了,却能感受到腿一直在抖。她颤声道:“富冈,富冈先生是我的恩人……请您,不要伤害他。”

    黑死牟从铃音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她的气息了。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才真正过来。他想她来得太急,连衣服都没多穿一件,甚至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晚上山里冷,她该受凉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他看着她,她被他吓到了,满脸惊惶神色。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甚至都开始害怕他了。

    恩人?他想,什么恩人,带她离开就算是恩人了?如果真的是恩人,意思是她离开他是正确的?

    他对弱者并不感兴趣,但眼前的这个,叫什么来着,看衣着是柱的人,意外地身手很不错,意志也足够坚韧,所以他留下了,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他要贯彻自己的武士道。对手是柱,他有除掉对方的义务。铃音是不会过来的,所以他再次举起了刀。

    先生要杀掉富冈先生。铃音立刻反应过来,她顾不上其他的事,哪怕他已经挥刀,她也不要富冈先生出事。

    恐惧让她惶恐不安,但她跑了过去。她挡在富冈先生身前,看着面无表情的先生,大声喊道:“先生,先生,求您了,求您了,富冈先生是我的恩人,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你杀掉他!”

    她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吗。黑死牟看着铃音明明十分恐惧,却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她害怕得浑身都在抖,脸是白的,血把袜子都染红了。而且,第一次朝他吼就是为了她身后这个人?

    “离开这里。”黑死牟冷声回答。

    铃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她几近崩溃,哭得眼睛酸痛,却不肯离开。她狠下心,往前跑了几步,搂住先生的腰,几乎是在耍赖,“不!我们回家,回家好吗,我好难受,我想回去!”

    黑死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富冈义勇。这人受了重伤,但不至于死。他又看向铃音,她紧紧地搂着他,脸上是绝望的悲切神色。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她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

    她说她难过,说她害怕,说如果富冈死了她也不要活了。这些话就这样由她说出口,好像她真的会这样做似的不可动摇。

    夜里这么冷,她该受凉了。还这样大哭一场,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算了。

    黑死牟叹了口气,收刀入鞘。他抚摸她的长发,大概是起得匆忙,连头发都没簪。她哭得伤心,抽噎着仰头看他。他把她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拿下来,朝她伸手,“别哭了。”

    铃音知道先生同意了。她握住先生的手,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富冈先生。他半跪在地上,胸口的起伏看上去十分微弱。

    “他不会有事。”黑死牟不知道铃音为什么这么关心富冈。他并没有用多少招式。他把她抱起来,不让她回头,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富冈义勇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于他而言都是一次折磨。他从上弦一身上体会到了之前战斗时没有过的感受,这让他感觉自己的能力在提升。

    但他模样狼狈,上弦一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他身上的疼痛不是单靠意志就可以无视的程度。

    义勇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偶然遇到上弦一的。对方似乎急着去某个地方,出招的时候却很沉稳,他意识到了上弦一的实力。但没关系,义勇不害怕死亡。他认为如果就此死掉,是死得其所。他有斩杀恶鬼的职责,他绝不会退缩。

    只是,她来了。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义勇猛然间意识到上弦一如此匆忙的原因。原来如此,她在这里。他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似乎瘦了些,穿的也很单薄,袜子上都是血。血糊住了眼睛,他晃了晃头,血似乎流得更快了。紧接着,他看到她挡在他身前。

    “不要杀富冈先生。”她说。

    不要。让开。义勇看着她瘦弱的后背,这么想。他讨厌她这样。说要带她去安全地方的人是他,两次挡在他身前的却是她。他不是一个为了活下去可以出卖同伴的人,更讨厌她永远把他人的性命放置在自己性命之上的行为。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呢,挡在他前面,说如果要杀他,她也不活了这样的话?义勇想动,却只能咳出血来。

    “您带药了吗?”她转过身来问他。她似乎是哭了,但他已经看不清楚了。他想她似乎总哭,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哭了,这次也是。她的手是凉的,她轻轻地为他擦掉了脸上的血污。

    别走,别跟他走。他想说话,却只感受到了胸腔里传来的苦楚。她用他腿上的绷带给他包扎,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他的手上。不要哭,他想,却听到她的话。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明显的哭腔,“一会,我们会离开的,请照顾好自己。”

    去哪里,别跟他走。他没说出口,或者声音太小,他不知道。她离他远去了,她在跟上弦一说话,他听不清,只听到两个字。

    ——“回家。”

    义勇几乎要忘了。这两个字把他忘掉的事全都还了回来。他不知道心间的酸楚是什么,他只看到她回头忘了他一眼。

    还是那双含泪的,湿漉漉的眼睛。上次他看着她离开,这次也是。

    “再见。”她朝他苦笑,微弱的声音对他来说却震耳欲聋。

    他还有东西没有还给她。她还不知道,却已经离开了。义勇听到队员呼唤他的声音,他深呼吸一下,胸腔的疼痛与苦楚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想他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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