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呼吸在咫尺间交融。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夏若初颈间传来短刃的冰冷触感,似乎闻到了血腥气。
“你想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意味难明,带着初醒的沙哑。
她心头一沉。
谁能想到,他竟会睡在她身边,而她睡得昏沉,竟然把他当抱枕。
睡梦中具体做了什么,她记不真切,但那模糊的梦境提醒她,她不仅抱了,恐怕还……摸了。
似乎,还嘟囔着让他“抱抱”。
她完了。
短短几秒,无数念头掠过夏若初的脑海。
挣扎呼救?怕被他当做别有用心的细作,那柄短刃下一刻就会割开她的喉咙。
解释求饶?萧承翊本就厌弃她,要是发现自己被当成个枕头,她的死法会更惨。
那……将错就错,色诱他?
这是她最不愿意走的路。
萧承翊有心结,婚事非他所愿,她若轻易委身于他,非但换不来半点怜惜,只会让他更轻贱,更不会帮她复仇。
苟活不难,她可以躲在这王府深院衣食无忧,守着毫无尊严的婚姻了此余生。
可是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痛苦啊。
更何况,那些抢别人东西的人就不该收到惩罚吗?
原身的仇恨已经融入她的骨血,她恨国公府、恨夏家,她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外祖父苦心铺就的路岂能白费?母亲和兄长岂能枉死?她夏若初岂能心安理得?
不爱她的男人她不要,有朝一日她一定会离开,但绝非此刻。
眼下这关如何度过?
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个人。
心口猛地一跳,或许,她可以转危为机。
夏若初喉间溢出一声轻弱的呻吟,微凉的指尖试探地抚上萧承翊的面颊。
“云骁哥哥,是你来接我了吗……”
男人的指骨微不可察地一颤,短刃仍紧贴她纤细的颈项,“你喊我什么?”
她额角沁着细密汗珠,双眸泛着水汽,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云骁哥哥,你和母亲怎么都不来接皎皎......”
“山里到了晚上好冷,好可怕,他们打我,不给我饭吃。”
温热的眼泪顺着男人敞开的领口,滚进他的胸膛。
头顶一片沉默,那副钢筋铁骨般的身躯骤然绷紧。
夏若初暗暗松口气,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夏云骁,她的长兄,侯府嫡长子,十五岁以八百轻骑大破敌军三千精锐,后封骠骑将军,常年戍守北疆,鲜少回京。
萧承翊纵然嗜血无情,但朝野皆知他爱惜人才。两位少年将军年纪相仿,曾在北疆并肩浴血,结下深厚情谊。
他不屑与夏府来往,视夏若初为仇人,却唯独允许夏云骁近身切磋。
夏云骁无故中毒身亡,其中必有蹊跷,想必萧承翊也有疑虑,只是这人城府太深,从不提只言片语。
她曾隐隐觉得,萧承翊肯娶她,多少是因着她是夏将军最疼爱的妹妹。
可娶了她,却对她一点都不好。
那她也不必真心相待。
夏若初咬咬牙,故意贴得更紧,双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身。
他的体温驱散了夜的寒凉,那缕冷檀香莫名令人心安,她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颈间,软声呢喃:
“哥哥,你想不想皎皎?”
萧承翊猛地坐起身。
她却如依附他的藤蔓,柔软无骨般,顺着他的力道窝进他怀里,像只寻求庇护的猫儿。
“清醒些。”萧承翊声音带着严厉,托起她的脸,“一杯合卺酒就醉成这样?看清楚我是谁。”
倒是提醒她了。
醉了好啊,醉了可以更放肆。
“胡说,我没醉。”夏若初仰起酡红的小脸,眼中水光潋滟,“你就是云骁哥哥。只有我哥哥才这般好看,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萧承翊浑身绷紧,面色十分沉郁。
夏若初顺势环住他的脖颈,“哥哥,你不要皎皎了吗?”
“夏若初!”
男人发出一声让人心胆俱裂的低吼,她浑身一颤,触电般从他怀中弹开。
慌乱间,她忘了身后还横着那柄短刃,身子向后仰起的刹那,萧承翊手腕急转——
却还是慢了半分。
锋刃擦过她的肩头,一道血痕骤然显现。
鲜血沁出。
“好痛!”夏若初看见伤口,索性哭得惊天动地。
“王爷……怎会是王爷?妾……流了好多血啊…… 王爷要杀了我吗?”
“妾身做错了什么?”
她扯过他白色中衣的下摆,胡乱按在伤口上,泪珠大颗滚落。
“我只是梦到了哥哥,他要是知道,王爷睡觉也带着刀,还把我划伤了,不知有多心疼!”
萧承翊一时无语。
那道伤痕,若在他身上,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她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手臂将要不保,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惊惧,他是什么噬人的魔鬼吗?
血没止住,反被她按压的动作抹得纵横交错,将他素白的中衣弄得一塌糊涂,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萧承翊沉着脸下床取了金创药,点亮床头的八宝宫灯。
“过来。”他声音无一丝温度。
夏若初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不想血流干就过来。”
她像被吓到似的,立时挪到他跟前,乖顺地垂下肩膀。
粗粝的指腹摸抹上她肩头,微凉的药膏化开,夏若初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原以为他会很粗暴的。
他指间那些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此刻却收敛了所有力道。
她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在怜悯她。果然因为她是夏云骁的妹妹。
从今往后,这一丝怜悯就是她最大的依仗,她要借这道口子撕破他心中的防线!
萧承翊利落地上好药,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在床外侧躺下,合上了眼。
夏若初悄悄往里挪了挪,抱起一只锦枕横在两人中间。
男人侧首,“你防我?”
“怎么会呢?”她无辜地说,“妾睡相不佳,只怕,又扰王爷清梦。”
萧承翊轻哼一声,“你可想好,明日如何回老夫人?”
她指指他身上的中衣,“王爷放心,妾身答应过,会帮王爷应对老夫人。”
她眸中闪过狡黠的光,既然受了伤,她便要让这伤受得值得,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能骗过老夫人?”他问。
“妾觉得可以。”
静卧两秒,夏若初才品出异样。
现代人都有生理常识,即便她未经人事,也知道正常情况不会有这样充满戏剧效果的出血量。
莫非位高权重的肃王,不曾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她心思一动,从锦枕后探出半张小脸,“似乎还不够,王爷可否也割一刀?”
不能只是她一个人疼。
反正古偶中,都是男人潇洒地来上一刀,两人瞒天过海。凭什么轮到她,就是自己挨刀子。
“行啊。”萧承翊淡淡道,“我再割你一刀。”
夏若初立时缩回枕后,紧闭双眼。
这坏胚,等她利用完他,一定要把和离书甩他脸上。
-
翌日。
太夫人府正厅气氛凝重。
“造孽啊!”萧太君指尖颤巍巍指着孙儿,脸一阵红一阵白。
萧承翊神色如常,“祖母为何动怒?”
他方才从武场回来,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萧老夫人屏退左右,把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衣摔进他怀里,还有不知哪里来的红绳、戒尺。
“你再不喜欢初儿,也不能对姑娘家……这般不知轻重。”老夫人艰难地措辞。
“我竟不知,你去过哪些秦楼楚馆,从哪里学来的龌龊行径,不知节制,不成体统!”
萧承翊:……
“初儿需留在我处静养,你搬回你的肃王府,我再不能为你说话!”
萧承翊蹙眉,芝麻绿豆那么点大的伤,需要静养吗?
又听老夫人吩咐碧菡,“王妃伤在难以启齿之处,不愿让陌生医官诊治,便依她,去请她外祖家药馆的女医过来,快去快去!”
萧承翊:……
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帮他应对,竟是这么个应对法。
添油加醋,让祖母以为他是个癖好古怪的急色之徒,将他一人赶回家。
他气极反笑。
偏偏无法辩白,若说昨夜没行周公之礼,老夫人更要生气。
见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死不认错的样子,萧老夫人很是无奈。
“当年你祖父身中数箭,军医已无力回天,是沈家太爷守了三天三夜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你祖父的命。如今他将外孙女托付于我,我竟无力照顾妥当。”
“罢了!”萧老夫人重重叹口气,“你既看不上她,我便进宫求道和离圣旨,再为她另寻归宿。”
“祖母。”萧承翊眉头压下,“和离可是夏若初的意思?”
“她不敢提,是我的主意。”
“既如此。”他唇角微动,“先不离吧。”
“你还想怎样?”老夫人瞪他,“安嬷嬷说半夜听见哭喊声,今早王妃便起不来床,我去看她,她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你还指望她往后敢近你身?”
萧承翊语塞。
演戏竟演得这样逼真。
“孙儿只是觉得,祖母别具慧眼。”他牵牵嘴角,“王妃,甚是有趣。”
他轻咳声:“祖母放心,我以后注意分寸。”
“当真?”老夫人不信,“你知何为分寸?”
“她已是孙儿的人,和离后再难寻得好人家。”他淡淡道,“留她给祖母做做点心,倒也无妨。”
老夫人冷哼,“你莫要瞧不起初儿,她敢抽赵姝一鞭子,可见有骨气,未见得非要嫁与你。”
萧承翊没有反驳。
直到离开正厅,脸色依然阴沉。
她哪来的骨气?胆小得跟猫似的,抽人一鞭子,自己吓得直哭,没用得很。
倒是在他跟前,胆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