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元年七月底,太子与三皇孙始终下落不明,各朝臣以朝中无主,天下不稳为由求立新皇。圣人在魏、宁二相极力支持下,力排众议,扶前太子明逸凌之子明元献于襁褓登位临朝。
八月初新皇登基,魏左辅进言,国库空虚,天水需修生养息,当安内为主。河湟地区镇压军事抛费,加之永夏已臣服于我朝,梦辽亦乃我之友邻。边区有常驻军事即可。
祈令撤陇右军,罢陇右都护府,令陇右都统制班师回朝。
圣人允弃湟州,但未令回朝。诏,令陇右都护李万山带军回守,为陕西都统制,驻鄜州康定,守西北安宁。
一大早起来,任渺便听到这个消息,摇头道:“放了到口肥肉防虎,权宜之计。”
永夏才被打趴下,一时做不了什么大动作。最近梦辽也进入皇权动荡交接期,自家已是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开手来管她们家事。
本来李都统制带领的陇右军介入河湟平乱已颇具成效,若能一鼓作气将河湟一带一举拿下,永夏之后才叫不敢再轻举妄动,整个西北收入囊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弃了河湟,虽会给永夏带些混乱,那也不过暂时。左方掣肘但去,不多久对方恢复过来,必要大肆生乱。
若让对方率先拿下河湟地区,切断她们与吐蕃互市,那天水战马来源被掐断,军事力量又要再降一等,迟早变成待宰的羔羊。
可惜了,先皇帝死得太突然,为这事儿凭添波折。
好在圣人未听魏相所言,将李都统制彻底调回,直接卸任。任渺又琢磨,上月底,太皇太后抱着三四个月大的婴孩登基,莫不是要撇了孩子自己上?不过...
想到自己之前帮带去给干爹,要他帮忙送出的信,她摇摇头,觉得应该是明逸凌的计策。孩儿到底不是从自个儿肚子里出的,他倒舍得。
想明白不是第二个武皇盛世的苗头,叫她心里稍微有点失望。其实她很想知道,现在这阶段再出一个武皇,会不会再有个盛世?会不会叫女儿再登高堂?
但这事儿吧,搁心里瞎琢磨琢磨就算了,真不是现在的她能掺和得起的。
自从上回把从她干爹那弄来的邸报,叫人快马加鞭给明逸凌送去,并答应帮送一封信后,她便让云姐等人好到能出门时,留下钱财等物,及时撤了哑伯,丢开手去,再不要过问。
比起投资过猛,死后才有可能偶尔被口头追念两句,她觉得还是投资小一点,风险和收益都小一点,大家有命挣钱都有命花,才是正理儿。
所以从私心来说,她还是希望明逸凌千万不要玩脱了。要不,她冒着险好容易搞到手的保障可就泡汤了。
“好啦,你来了东京这么些日子了,天天不是差巧云跑腿,就是到处送消息,看铺面的指挥得她团团转,你整日整日缩在家里是不累,好歹让她休息一下啊。”
一只秀长白皙的手伸来,抽走了她手上的本子。
任渺眨眨眼,垮下肩去:“美芝姐,你问问巧云累不累?我看她一天天乐的忙乎呢。”
巧云摇摇手上胭脂花棒,不站在她这边:“今儿相国寺开放,小娘子,说什么你也再不能闷家里,该出去走走了。”
“不想去。”任渺撇过眼,脸上心中都是拒绝。
美芝取来封存许久的那块鹤鹿同春佩,正配衣服样式给她挑绶带花色,听此笑道:“今儿难得,那几位一样是九岁上下被寻回家的郎君午前都有意去相国寺玩儿。
小娘子难道就不期待与晓郎君相认么?”
灵儿抱了衣服来,兴致勃勃道:“我是要去看看的,不知道姐姐你们都念叨的晓郎君长什么样。可有追娘子那个坏蛋长得好?”
“好了。”巧云给任渺点上淡淡唇脂和腮红,叫瓷白的人儿面上瞧着血色丰润了,就去一边洗手,笑眯眯道:“就晓郎君小时候那模样,只要没长残,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俊俏人。”
瞧见了灵儿大放光彩的眼睛,任渺撇撇嘴,做了那个叫人扫兴的坏家伙:“就我爹昨儿给的那几张画像,你们觉得是没长残的模样?”
灵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一下子兴趣大减:“啊,那几个哥哥啊?小娘子,人家都没找上门,说不定早忘了咱,这小伙伴认不认都没关系吧?
咱们就去相国寺玩玩算了。小娘子快看看这两套喜欢哪套,选这套黄绿裳裙配粉胸衣,搭印兰茶团花领抹的怎么样?”
“只认脸的丫头,没长好这不能怪人呀。”美芝在灵儿额上弹了一下,转身拉任渺起来换衣服:“小娘子,小时候晓郎君对你多好,长大了总不能因为嫌弃他长歪了就不认人了吧?
快些,天都快大亮了,咱这儿到那边还得好一会儿呢。”
“哼,小娘子这么好的人,有谁会对小娘子不好?”灵儿翘着有点肉肉的小下巴,双手一插腰就道:“近的不说,延安紫极宫的楚郎听说可黏我们小娘子了。
连咱们二郎那么大大咧咧的都夸赞楚郎相貌再无哪个男子可及,巧云姐这么样挑剔的也夸不绝口,那不也是个好对象?
你们干嘛非要小娘子在一棵还不知长成什么样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美芝没好气的在她额上一点:“死妮子张口胡吣什么呢!”
巧云拿着支簪花一转,眼一挑,笑嘻嘻道:“小灵儿你怎么这么傻?延安的是延安的,家里总得有个镇宅的,还是得好好物色才行。”
任渺白眼一翻,就要起身逃跑:“去,我只把睢云当作弟弟一样,瞧你说的什么?下次看我还带你么?”
“你不带我就自己去,看你放不放心。哼~”巧云按着她:“还没好呢,急什么。”
对不过又跑不掉,没奈何,任渺只得配合,还不忘嘱咐:“记得叫人在宣化门等着,瞧着周家两位妹妹了,带她们到咱租的院儿里落好脚。要是有精神,叫她们也去...”
“哎呀,我早安排好了,你别操心了。”
任渺丧着一张脸,说是找什么青梅竹马,就那几张画上和阿晓小时候样子八竿子最多挨着一杆半杆的家伙,她敢肯定她娘的心,那就不在马。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她娘对人家小孩子好,居然是打着给女儿养童养夫这种馊主意呢?
哦,现在发现正版是没希望找着了,又可劲儿寻起盗版来硬配,是觉得有钱还单身的她,哪儿不快乐吗~
亏她还不止一次在心里夸她娘思想境界高,是个开明大方的好家长呢,这一招回马枪是打得她的脸啪啪作响~
相国寺每月仅开放五次,每回开寺,对玩家开放时间从辰时中到酉中为止。
约莫巳时,任渺一行到了相国寺。杨东霞一下车,提眉竖眼的嘱咐她好好看,就要任宏泉帮忙,硬拽着她大哥往一边去了。
至于她二哥嘛,最近惦记着到处找好刀,半路瞅见一家好铺子,转眼人就不见了。
原来今儿她只是顺带?任渺又来了兴趣,想追上去看看自家哥哥相亲对象怎么样,但是...
“哇,好可爱啊~”
相国寺的大门口,神来了都舍不得迈开步子就走。任渺给一只只可爱小宠物拖住了脚步,把她哥完全抛去爪洼国了。
指着一个笼子里长得格外好看的五红犬,她就问:“这个毛红红白白的好好看。你们说,咱买这个回去,大白的后代会不会黑的浅一点,好看一点?”
“这话你可不能给阿武哥听见。”美芝蹲在一边逗着鹦鹉儿,笑她:“他为了给大白找到纯种的对象配对废了多大劲儿,你能不知道?
那几身纯的没一根杂色的黑毛儿里都是他的心血,你要敢给他搅浑了,回头指定天天丧着脸凑你身边哭魂儿呢。”
想到个严肃中又带着一丝喜感的白胖脸见天儿凑到她跟前抹眼泪,在这好天气下,任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摇摇头,甩了这作怪的念头。
狗狗老板是个杂须矮个儿的中年汉子,听此眼睛是一亮,问了:“几位娘子家的是纯种五黑犬?小的这儿最近有贵人想要这个种儿,能出这个数收。”
他比了个五贯半的手势。
任渺倒没想到,一句话功夫,自己这倒变成卖方了。但五黑犬虽然是田园犬的特殊变种,也不至于飙到这么高的价钱去,这老板看来真是接了笔大单了。不过...
她笑着推辞:“总共才生了三只,活下来俩,自家里养着还嫌...”
巧云忽然拉她起来:“小娘子,快看,那个是画像上的钱家郎君了吧,你瞅着像不像?我看这背影与晓郎君还真有几分相似。”
“哪儿啊。”任渺才瞟一眼就无语了,那人看着一米七还没有:“阿晓那手脚一看就是能长比较高的,再过两月他就满十八了,怎么会才这么点高?”
他近六岁时天天爬墙到她们家,在她家超好伙食和轻松有爱氛围的精心投喂下,九岁不到都快窜到一米五了,怎么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停止生长了吧?
巧云眨眨眼,瞪大了仔细看看,拉着她往那边去:“是吗?咱凑近点再仔细看看?”
摸够了小猫猫的灵儿跟在她们身边一瞧,猛点头同意任渺的说法:“就是,看着怕不是还垫了增高垫,那脱了鞋估计都没巧云姐你高,我们娘子总不能找个比自己还矮的吧?
瞧瞧,还有点龅牙。长得都还没画上好看,肯定不是这人儿~”
“好吧。”巧云失望。但没一会,就又再接再厉起来。顺着这势,任渺干脆辞了那老板,带着大家往里玩去。
一路从门口的宠物摊到生活器物,领抹衣料,各州土特产等摊子逛到内殿边,巧云硬是利眼识君,仅凭一双眼,在茫茫人海里,把五张画像上的人搜罗齐了。
每见一个,第一句话还必定带个相似。
任渺摆摆手,要美芝她们自去玩,拉着巧云往廊边美人靠空闲的地方一坐,捧着她的眼睛左看右看,十分怀疑地问:“巧云,你是不是最近看多了账本图册,近视了?”
“啊?”
“你看远的地方,模不模糊?”
“不啊。”巧云才明白她啥意思,哭笑不得的把她的手拉下来:“小娘子,我才十六,眼睛好使着呢。”
任渺放开她,露齿一笑:“那就是你的眼睛今儿特别不好使,不然怎么看不见这一寺热闹,只看得见画上人了。”
“呃。”
巧云嘟着唇,拿起任渺裙上压着的那块鹤鹿同春佩,问:“小娘子之前日日戴着这玉戴了五六年,不就是想晓郎君么?怎么找他却一点也不积极?”
拿过那玉翻过背面,任渺抚着那一丝很难看见但确实存在的补痕,叹道:“我们可能做不了一辈子好友,只有小时玩伴缘分。我都放开了,你们作什么那么执着?
我是拿他当哥哥来看,只要知道他过得很好,不就行了么。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分开这么多年了,真找着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就那块很贵很难得的玉就能证明他过得很好了?”巧云转头看向外边的热闹:“小娘子真的放下了,哪会对晓郎君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一直找不到人,以后想起来,不遗憾吗?”
任渺被她说得一愣,看着那玉,细想想,笑着摇头:“不...”
“前街有人打起来了,快。”有几个穿着靓丽青春的小娘子持扇半掩着通红的脸颊,提着裙子争相往外跑。
一边摊子上原本在挑选领抹画样的娘子们双眼一亮,社交能力相当出众,拉着人就问:“就在前街打?”
得了肯定,那小脸蛋啊,肉眼可见的在加温,扇子一挡,露出的眼儿含羞带怯,春光荡漾。不小心从扇子边露出的唇上勾着迷的笑,捻着一角裙子,花蝴蝶一样跟上队伍往外飞。
这些人,说到有人打起来,怎么好像说到有绝世美男在跳脱衣舞炸街一样兴奋?
任渺眨眨眼,懵了:“这是怎么了?”看巧云,她也一脸懵逼地摇头。
边上有个道袍穿得歪歪扭扭,左右上下都是补丁的算命道士哈哈笑道:“两位小娘子呀,这是相国寺的春天来啦~”
“嗐,圆道子你个老道儿没好话,逗人家小姑娘作什么。”领抹摊老板是个圆润可亲的女人,她笑呵呵的把事由说与任渺两个:“女娃儿,你们才来东京吧?
去年十月啊,开封府来了个巡检,专管咱这一块。哎呦呦,那个后生啊,俊俏的哦,叫我这个半老徐娘瞧上一眼,都春心荡漾得晚上睡不着~要老娘年轻上十几岁,那也得去追追看~”
巧云有些不相信:“老板你这真有些夸张了吧,哪有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
“嗐,你们可别不信。”老板一拍腿,指着前头一脸八卦:“相国寺前这街,以前啊,在闭市时可清净了。这一年不到,对面就集了个热闹地儿,就叫做玉郎坊。
你们说,要不是好看的过分,能有这么大威力?”
“这玉郎是他的名儿还是说他的长相啊?”任渺搓着下巴,来了兴趣。
圆道子凑过来,笑眯眯道:“两位小娘子脸上桃花起,是红鸾星动的征兆。要不要在老道这儿算上一卦?卦钱不多,十贯而已,算个姻缘还是很划算的嘛~”
任渺懵了,不确定地问:“十贯算一卦?”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幻听了,转眼去打量圆道子的招牌。
就见上头这面写着:神机妙算。人家可能看有门儿,还贴心的给她转过招牌来,她就见后边写着:十贯而已。
这一看清,唬的她一下跳起来:“我靠,老道哥你抢钱吧?”完了拉着巧云,那是拔腿就往外跑,生怕被讹。
圆道子愣了一下,拍着腿大叫:“哎哎,小娘子啊,老道从不骗人,你真是红鸾星动...哎呀贫道给你算完了再付也行呀,价钱咱好商量不是,快回来呀~”
老板笑他:“我说你这十贯改成十文,要么换成卖药看病的招牌,就你那手治我腰疼的好手艺,钱一下子不就来了么?”
圆道子哼哼唧唧地坐回去,推开酒葫芦盖喝一口好酒,翘着二郎腿,翻着白眼道:“老道只是告诉你方子,可没给你治过病,你可别诬赖人。
算命才是老道的真本事,老子..咳咳,老道我就是要凭道家本事赚钱。”
巧云顺着任渺的力道跟着跑,边捂嘴笑道:“有这钱,都够上潘楼点顿丰盛大餐了,谁丢卦摊上呀?”
任渺狠命点头,谁说不是呢:“走,咱们也瞧瞧那玉郎君究竟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