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棋虽与知书同年进宫,但因她年龄较小、嘴又快得很,因而赵玄真从不带她出去。
如此一来,知棋到也乐的自在,她凭着自己嘴甜每天在芳华殿中变着法地从殿中的宫女姐姐手上骗东西吃。
要是宫里来了客人,她就随便找个角落一躲,倒也落得清净。
可惜今天,她却失算了。
皇帝踏入芳华殿的瞬间,知棋刚从芳华殿的大宫女手中骗了块芙蓉糕,她叼着芙蓉糕,低着头躲在宫女中,心里盘算着,等行过礼,自己就找个时机偷偷溜走。
龙袍的衣摆在前方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扫过,皇帝走进了正殿,知棋心中刚松了口气,便听里头的皇帝指名要她进殿侍奉。
嘴里的糕点一时没咽下去,知棋差点被一块糕点单杀。
给皇帝奉茶的全程,知棋都没敢抬头。
皇帝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饮茶,她便低着头站在一旁,一个心七上八下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
“霜儿鲜少带你出去,”皇帝喝完茶,把茶杯一合,随手放在一边的小几上,道:“朕也不大看得见你。”
“朕记得,当年是霜儿在南巡途中把你和知书从戏班里赎了出来,你们当时才那么大一点,”皇帝抬手比划了一下,道:“跟霜儿差不多。”
“不过,你们好像比她年长些许。”
面对来自九五之尊关心的询问,若是常人现在必定心中感激欢喜,但知棋心中只有紧张,她低声应了句:“是。”
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皇帝倒觉得有些无趣了,他哼笑一声,转而问道:“九公主呢?”
按照往日的时辰,赵玄真现在应该早就回来了。
知棋觑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期间,皇帝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知棋心中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帝一言不发地拨弄着手中的串珠,神色愈加阴沉。
浓重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知棋跪在地上,身上一阵阵得发冷,她甚至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
芳华殿中无比寂静,知棋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见血液在身体中流淌的声音。
公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知棋心里不断的念叨着,公主快点回来,再不回来,她就要……就要……
咚——
叮当当——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点以及空灵的铃铛声。
知棋心中一动,她与皇帝同时抬头朝着殿门处看去。
芳华殿的门口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
她头戴莲花冠,身穿素白舞裙,腰间、手腕和脚踝上分别绑着一串金色的铃铛,左手捻花指,右手端着一面小鼓。
赵玄真莲步轻移,端着小鼓从门口处走进大殿。
赵玄真将小鼓一掷,继而轻轻一跳,脚尖一点,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她稳稳地立在了鼓面上。
莲花冠素白的头纱下,赵玄真朝着皇帝轻轻一笑。
伴随着咚咚鼓声和空灵清脆的铃铛声,赵玄真在巴掌大的小鼓上灵巧的舞动。
随着鼓声和铃铛声逐渐进入高潮,皇帝的神色也开始逐渐放晴。
甚至到了舞蹈即将结束之时,皇帝的眼神竟开始变得有些渺远,他似乎是透过眼前的赵玄真看向另一个女子。
他的眼神让赵玄真心中一窒。
东偏殿虽时常有人清扫,但毕竟常年无人居住,因而也只在其中放了一些日常不大用得到的物品,比如不常穿的舞裙、舞具以及头冠……
湿衣湿发衣冠不整地面见皇帝于礼数不合,赵玄真也明白自己不该穿着这样一件衣服去皇帝面前跳舞。
但情况紧急,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来,皇帝突然来访,不管目的是什么,让他高兴一下,后续为丽妃求情也好、讨要赏赐也罢,都会更方便些。
二来,她想起赵玄瑞出殡那日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耳边又响起顾平迟疑的话语,她性子倔,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还是想去试探一下。
毕竟,那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皇。
哪怕他曾经惩罚过自己,赵玄真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会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
她还是想试探一下。
赵玄真在小巧的鼓面上舞蹈,皇帝看着她,耳边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你没事吧?
——你是什么人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马上的小鼓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啊,这是我用来跳舞的鼓。
——这一种用来祈福的舞蹈,你肯定没见过。
——你说你是皇帝?要我跳给你看?
——哈哈哈哈哈,你说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的,无论是你是谁,只要你想看,我都愿意跳给你看。
那是一个仿佛空谷幽兰般的女子。
她穿着素白的纱裙,腰间、腕上、脚踝都绑着金色的铃铛串。
她将身上沾着血的重剑随意的甩在地上,穿着素白布鞋的脚轻轻一勾,将小鼓立于马背,而后飞身踏在鼓面上。
她一边舞蹈一边伴奏,一边伴奏一边舞蹈。
铃铛声、鼓声、林间的风声交杂在一起,形成一副美妙的乐章。
皇帝沉醉其中,几乎忘了周围遍地布满匪徒的尸首,也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父皇。”
赵玄真轻声唤他,她掀起头巾,一双透亮的眼睛含着笑望着他。
一时间时空交叠,皇帝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刻。
那时候的她只比现在的赵玄真大两三岁,背着一把重剑自觉武艺高强便敢单枪匹马独闯江湖,太年轻、太天真、太稚嫩。
简直就是一朵娇嫩待折的玉兰花,一块送入狼口的鲜肉。
所以皇帝毫不犹豫的攀折了她,咀嚼了她,吞咽了她,在她枯萎后,他又有了她,一朵新鲜的稚嫩的含苞待放的花。
他定定地望着前方那个自己当作女儿养大的她,他看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却丝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皇帝眼神简直让赵玄真心惊肉跳。
她不再怀疑了。
她死心了。
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但同时,赵玄真的心里又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皇帝的态度确实让她感到惶恐,却也让她在冥冥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这是她可以利用的一点。
赵玄真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就像幼童握着一把利刃,诚惶诚恐却又跃跃欲试。
“霜儿,”皇帝陡然出声。
“你想学骑马吗?”
赵玄真当即跪地谢恩,她想学,她要学。
她不仅要学骑马,她还要学射箭。
所有能够让她更进一步的技能与知识,她全都来者不拒。
面对赵玄真想学射箭的请求,皇帝一时间没答话,过了三五秒,他方问道:“霜儿可想学剑。”
“儿臣想学,”赵玄真跪下谢恩,“但射箭,儿臣也想学。”
“为何?”皇帝问道。
“骑马与射箭原是皇族子弟必学功课,儿臣虽是女子,却也不甘心屈居人后,”赵玄真答道。
皇帝眼底暗色一闪而过。
赵玄真自知失语,立即认错讨饶,只道:“兄长们都会,儿臣也想会,这样以来,今年秋猎,儿臣便能与兄长们一起伴在父皇左右。”
皇帝神情稍松。
赵玄真便又故作小女儿情态,道:“每年秋猎,儿臣都因不会骑射,从而不能陪伴在父皇身边,儿臣不甘心。”
皇帝虽被她三两句哄得心花怒放,但却依然没有松口,只道:“凡事要一样一样来,你还是先学会骑马,射箭且等以后再说。”
赵玄真虽心有不甘,却只能应允。
她领命起身,坐在皇帝下方的一张凳子上,忍受着皇帝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心中无限忐忑,生怕皇帝提起丽妃,又担心皇帝问起自己的头发。
幸好皇帝最终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抬手摸了下赵玄真莲花冠中潮湿的发髻,道:“朕记得京城郊外有一处皇庄,哪儿的温泉甚是好。”
“朕就把它赏给你了。”
赵玄真面上一僵,正当她还在思考皇帝的赏只是单纯的赏还是变相的敲打时,皇帝已然起身朝外走去。
赵玄真跟在其后,送皇帝出门。
眼见着皇帝依仗逐渐远去,她一直以来高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赵玄真快步走进殿内,她清退所有下人,随手把拆下来的莲花头冠往旁边一丢。
莲花头冠是纯银打造,落在地上必定清脆有声,但赵玄真却没听见任何声响,她转头,见顾平不知何时正站在殿内暗处,手上还捧着她丢下的莲花冠。
刚才面对皇帝之时,赵玄真满脑子都是权利、机会,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但此时一见到顾平,那种父女乱\伦的黏腻恶心感便从心头爬了上来。
赵玄真的目光从顾平身上平缓地移到皇帝坐过的椅子与皇帝喝过的茶杯上,那种黏腻的恶心感越来越重,她的胃里不断地翻腾。
赵玄真面若金纸,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顾平,脸上挂着惨淡的笑,道:“顾平,你是不是也觉得……”
“……我挺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