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滂沱,梧桐树不肯屈服弯腰,零碎的三角梅逆风飘舞。
海岛天气忽冷忽热,有艳阳高照热疯人的时候,也有阴雨连绵冷的人直哈气的时候,天气预报在这时完全不能作为参考。
沈从羡不知道烧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已是黄昏伴晚。
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摸手机,在床尾摸索了半天到才握住,屏幕亮起,光源曝光的一瞬她又重新把手机扣下。
原来已经六点了。
浑浑噩噩的睡了十六个小时,怎么睡了这么久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疼,浑身都酸疼。
咔擦——
房间门打开,沈文宪蹑手蹑脚进来,为了不吓醒沈从羡连灯都没舍得开。
“闺女。”沈文宪轻喊了句,见沈从羡背过身去,即换了位置伸手摸她的额头,温度不烫了,终于退烧了。
沈文宪悬着的心落下,抚摸沈从羡的脊背柔声叫道,“闺女,起来吃点东西。”
因是前面醒过一次的缘故,沈从羡睡的不踏实,没多久迷糊的睁开眼。
“起来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下去就没事了哈。”沈文宪耐心十足的哄着,扶沈从羡坐起来顺便摁了开关。
沈从羡出了卧室,屁股又粘上厨房椅子。
梁清平做了一桌子清淡口味,给她勺汤念叨着,“多喝点骨头汤补补,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沈从羡口干舌燥的想开口说话,哑了的嗓子又令她惜字如金。
刚喝了口汤,沈从羡抻出大拇指立刻给出反馈。
“得了吧你,快喝。”
梁清平口头催促嫌弃,声调比沈文宪还要温和。
穿着羊毛毡睡衣入睡,沈从羡流了一身汗,碎发紧贴面颊处,她随便扎了两下把头发捆了上去,人一看清爽了不少,就是脸色差的难看。
要不是知道沈从羡不舒服,照这个睡眠时间都快昏死人了吧。
“爸爸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你要是不舒服,咱就等好了再去。”
沈文宪说着,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到她碗中。
“你体质不好,怪爸爸妈妈没养好你。”
梁清平捻了下鼻涕,莫名开始愧疚道歉。
“哪有!这不是给我养的好好的嘛,还活着。”
沈从羡没来得及咽下,给他们展示肌肉结实着呢。
小时候体质差的总发烧,急的两人忙前忙后,一秒钟也不敢耽误着,所以她从生下来就被捧着。沈从羡生病难受,沈父沈母也跟着抹眼泪,自责没能给予她一副健康的身体,连累她打出生开始就被病痛困扰,面对女儿他们弥补的再多仍觉得不够,各种补汤补品喂着,哪怕不见效多少这些也未停过。
沈从羡自然都知道这些,知道她每生病一次家里人愧疚就更深一层,她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生病,但她还是躲不过换季她一定会高烧的魔咒。
“但是话说回来,这得怪你爸。”
梁清平鬼使神差的踹了底下的沈文宪一腿。
“我又背锅了。”
沈文宪耸肩妥协。
“什么叫又?我让你把闺女的被子拉出来晒晒除除细菌,你听了吗?”
梁清平一听他的反驳瞬间起了劲。
“这几天都在下雨怎么搞嘛?”
“方法总比困难多,你放客厅晾一会儿也行啊,你就是懒。”
……
两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谁也不见退让半分,最后以“你选爸爸还是妈妈”的话题结束。
“你们谁打麻将不让我催着回家吃饭我就选谁。”
沈从羡借此机会抛出世纪难题。
“那你选你妈吧。”
“那你选你爸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出声。
沈从羡嘴角忍不住抽抽,扒饭的更用力。
果然问起这事,这两个不靠谱爸妈就像“孔融让梨”一样双双把沈从羡让出去了。
沈从羡喝完最后一口汤,总算可以舒坦的把碗放下。
她躲进房间里隔绝起了外界的喧嚣,手机接踵而来好多新消息,她确实好久没回复。
刚吃饱又想安排下一顿,她探头准备喊梁清平明天做五花肉炒苦瓜,意外听到了江席呈的名字。
“你说要不要告诉闺女听,江家那小子因为她的原因没去选拔进体校。”
梁清平压低分贝忧心忡忡的擦掉桌子上的残渣。
“怪可惜的,哎,从羡要知道了指不定心里多难过。”沈文宪难得一脸严峻,他也在想如何组织语言告诉沈从羡,正经不过三秒又搓起下巴思考起,“不过你觉得小时好,还是席呈好?”
“那也是得闺女选,轮的到咱俩发言?”
梁清平倒比沈文宪有自知之明点。
“那不得提前把把关嘛,闺女选谁我就看好谁。”
沈文宪举手表明立场,沈从羡做出选择,他们只管支持,不干涉她做出的决定。
沈从羡凝滞片刻关紧门,心口揪的难受,蹲坐在墙角处发呆了半晌,眸中某些情绪反复翻涌。
她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江席呈的脸,江席呈为她冲动出头,为她极力辩解,为她不顾一切。
就是这样的人为了沈从羡甘愿放弃梦想,此刻的她竟然在怄气,这样的她坏透了。
沈从羡拿起手机睡衣都没换,没意识到鞋子穿反直奔楼下去。
直觉告诉她,她要见江席呈,现在就要。
“闺女你哪去?”
沈文宪发现的晚,话未落音大门已然锁上。
已入深秋,晚上的温度比白天低得多,沈从羡忍不住哆嗦打颤,步伐跟着心情加快。
雨后街道的石板路泛着水光,一下楼,沈从羡望见路灯下一道纤瘦落寞的身影来回踱步着。
“江席呈。”沈从羡疾步如飞喊着向前,“你怎么在这?”
靠近看少年穿的比她要单薄。
“你怎么下来了!”
江席呈眼神闪烁着意外,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江席呈我有话对你说。”沈从羡清了清嗓子,大胆的移步到江席呈跟前,与他双眸平视,“我反思了自己,是我的过失令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我打抱不平,因为不满你的干涉我说了伤人的话,江席呈我想和你说对不起!”
江席呈眼底掠过惊喜,沈从羡是特意下来找他的,比他先一步到来。
“沈从羡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江席呈忽地凑近,沈从羡这次没选择后退。
沈从羡笑出声,或是冷的缘故又或是被眼前人真心实意打动的缘故,眼泪夺眶落下。
江席呈伸手拭去她眼角边的泪珠,心疼到语气微颤,“咋又哭了呢。”
沈从羡平复心情呼了口气,“江席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还不起,我很内疚……你不要这样。”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当面对面表达出希望你对自己好些时,情绪像控制不住的洪水,她没法不哽咽。
“我对你好是我想对你好,就像你对朋友那样,同样都是不求回报只为对方好的不是吗?”
江席呈的话穿透冰凉的秋季,甘愿摸着胸脯说,不必纠结是否需不需要偿还,他想要的只是完全听从藏在身体内那颗温热心脏的力量。
沈从羡哭的更没声了,江席呈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孩,鼻头也一酸,“所以我想是被你需要的可以吗?我想你可以如实和我说不用我去猜测的可以吗?”
“好,小西西。”
沈从羡憋住泪,点头答应保证。
“小西西?”
她又是哪里给江席呈起的新昵称?
“比西瓜太郎好听一点。”
沈从羡突然好了,挑眉眼仰头逗他,看江席呈无比嫌弃又不得不妥协的模样,她忍不住哑然失笑。
周言杰个混蛋。
江席呈闭眼都能猜到是谁把那上不得台面的绰号给抖出来。
“但是我觉得小瓜更符合你。”
“为什么?”
“不知道,就感觉你很瓜。”
沈从羡说的一脸正经,她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
“那你还是小猜呢,喜欢让我猜。”
江席呈不甘示弱,脑子一转也给她起了个绰号。
刚好和“菜”同音。
“小猜小瓜。”
沈从羡喃喃自语的念着。
少女隔着月色洒下的辉映笑靥如花,少年青涩天真的心紧紧依偎着,他想近一些,再近一些。
人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不计其数,有人想要北上广的大房子,有人想要花不完的钞票,更有人想永葆青春。我们为了诱惑冲撞到头破血流,忘却了拥有一个人的无条件信任与付出可抵万苦。
如果你有幸遇到这样的人,请同样百分百的回馈并且接纳这份心意吧;即使不曾遇见,也不要怨怨自哀,命运馈赠于你的绝对不止现在这些,请相信,请绝对享受拥有。
*
沈从羡大病初愈,隔天便回校上学,梁清平给她穿厚衣服的同时千叮嘱万嘱咐,“要多喝水,不要着凉。”
她再三保证一定做到,梁清平这才放她走。
回校的第一天,踏入班级还是熟悉的配方,一股八卦十足的味儿。
“诶,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自习校领导抓到了一对情侣在恋爱。”
下课铃一响,封言准弓着身子靠过来。
“这有啥稀奇的,我们学校早恋的还少?”
周言杰昨晚游戏决战到凌晨,这会打着哈欠习以为常的转头趴着补觉。
“但是这次不一样!”
封言准一手拍响课桌,话里话外带着神秘。
“是女生和——女生。”
音量拔高,急转而下由大变小。
话一出,原先勾肩搭臂的沈从羡黎净遥瞬间推开对方。
“几班的?”
周言杰睡意全无,八卦的脑袋挤了进来。
“这哪知道。”
封言准耸肩摊手无言,他知道的就这么多。
“这也太违背人性了吧。”
在高星添看来,他根本理解不了这样的恋爱。
此时是同性恋不被大众接受的年代,“同性”一词充斥着荒唐、不堪,是不见天光的标签。
“但这也不是错误的啊,喜欢还分性别的话对有的人不公平。”
沈从羡指间转笔,写选择题的间隙插了一句。
“从羡你也太危险了。”
黎净遥啧啧感叹沈从羡的想法是否太超前了些。
“喜欢可以是喜欢她的性格,可以是喜欢她的奇思妙想,也可以是喜欢她所有人都接受不了的缺点,但绝对不会只喜欢一个人的性别。”
江席呈笔下的动作不停,一心二用说的颇为认真。
沈从羡偏头对上江席呈的目光,两人会心一笑。
“嘁,那你能接受菜菜吃肥肉是因为你爱吃瘦肉吧。”
周言杰损道,见不惯他头头是道的模样。
他怎么觉得江席呈现在也变得文绉绉了,像沈从羡般一股子书气味儿。
“那挺互补的。”
江席呈接话还是那样快。
沈从羡不止一次感叹江席呈与她的想法都曾不谋而合。
有个少年和她性格相差甚远,却屡屡能够和她产生共鸣,懂她所有的不言而喻。
人生中遇见的人犹如繁星点点,而你在这片人海之中碰见和你形状几乎毫无二致的灵魂,这比淘到黄金还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