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东清酒正和一群孩子玩捉迷藏。
她东奔西跑了半天,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捉到,气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蹬着腿嚷嚷:“哎呦!哎呦!不捉了不捉了!”说着便仰面躺下,望着头顶的天空出神。孩子们见她突然倒下,都慌了神,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一个小家伙扒开她的眼睛查看,另一个干脆踩住她的手试探,她却依旧,一动不动。东清漪的脸出现!
下一秒,东清酒被大夫鱼长淮一针扎得猛地弹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好痛!”房中早已围满了东家人,见她苏醒,个个面露喜色。东凌沣凑到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拿起她的胳膊左右摆弄:“孩呀,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胳膊腿还利索吗?”
见东清酒愣愣地没反应,东凌沣急了,转头看向鱼长淮:“鱼大夫,小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魂不守舍的?”鱼长淮不慌不忙,在她人中处又补了一针,按住她弹起的身躯让她躺下,沉声道:“放心,她会回来的。”
尖锐的痛感让东清酒彻底回过神,她揉着被扎的地方嘟囔:“痛痛痛!哪个不长眼的敢扎我……”
鱼长淮拔掉她身上的针,东清酒终于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群陌生又熟悉的人,正围着她满脸关切。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过来抱住她:“姐,你没事吧!”东清酒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又怪又暖。
她抬头望去,看清来人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东清漪!他和自己早已去世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刚才梦里见到的人,此刻竟活生生站在眼前,巨大的激动涌上心头,她鼻尖一酸,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东清漪被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她,紧张地问:“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没事,没事,”东清酒吸了吸鼻子,伸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捏了捏,把他的脸颊挤得圆嘟嘟的,“我就是太高兴了!”
“哪有哭着高兴的?可真把我吓坏了!”东清漪拍着胸口吐槽。
东凌沣和寇缦站在一旁,满眼欣慰。东清漪连忙拉过姐姐,指着二人介绍:“姐,这是爹,这是娘。”东清酒望着眼前温和的夫妇,喉咙发紧,轻声唤道:“爹,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寇缦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以后可不准再乱跑了啊!”东清酒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微笑,她知道,这样总没错。
东凌沣拉着鱼长淮到一旁,细细商量抓药、煎药的事宜。东清酒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低头整理着衣袖。这时,东清漪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皮纸小包,递到她面前:“呐,这是你最喜欢的糕点!”
东清酒抬眸,接过糕点,望着他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说了句:“谢谢!”她也是多想再说一句,谢谢你,让我还能见到你,还能再拥有一次你。
东清漪单手托着下巴,啧啧两声:“奇怪呀,东清酒,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难道真是叶误那家伙有魔力,让你居然对我说谢谢了?”
一提叶误,东清酒立刻翻了个白眼,咬牙道:“才不是他!别让我再见到他,真不知道他图什么把我卖了,下次见了非打爆他的头不可!”
“呦呦,你舍得吗?”东清漪故意逗她。
东清酒二话不说,伸手就锁住他的喉咙:“哈?我有那么喜欢叶误吗?让你再胡说!”东清漪被勒得喘不过气,拍着她的胳膊求饶:“快放手,我…我错了!姐!”东清酒松开手,东清漪捂着脖子大口喘气:“东清酒你可想清楚,你就我这一个弟弟,难道你想杀了我?”
“知道是我弟弟就好!”东清酒挑眉。
“姐,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灯会!”东清漪转移话题。
“这里的灯会,好玩吗?”东清酒好奇地问。
东清漪一脸疑惑:“什么呀,每年我们都一起去的,你不记得了吗?”
东清酒只是笑了笑,笑着不说话。东清漪心里清楚,姐姐向来天马行空、活泼好动,胆子大得很,在衙门里能和捕头称兄道弟,自己犯了错,她向来是说揍就揍。想到这儿,东清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里还有些发怵,他姐下手是真狠,而且还真打。
东凌沣本是朝廷工部官员,奉皇命前往汀州颍上县修筑堤坝。上一任汀州知府因贪污赈灾修坝的银两,导致河坝决堤,百姓死伤惨重,最终被斩首示众。可地方上官官相护、层层包庇,皇上虽有心为百姓谋福祉,却终究天高皇帝远,难以彻查。而东凌沣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以毒舌闻名,大到对皇上死谏,小到为不公之事据理力争,就连权倾朝野的楼相,都曾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皇上派他去修坝,起因是一场太和殿的争执。当时东凌沣为农税之事,与皇上据理力争,皇上气得把奏折摔在地上,他却毫无惧色,跪地重复道:“陛下,臣死谏,请陛下三思!”
“东爱卿,好大的胆子!难道还要你来教朕怎么做这个皇帝?”
东凌沣俯身叩首,此后再无一言。
皇上一气之下,将他贬往汀州,临行前,皇上身边的公公悄悄塞给了他一道密旨,就这样,东凌沣带着妻儿,一同踏上了前往汀州的路。
一路上,东凌沣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寇缦不解地看着他:“你都被贬了,怎么还乐呵呵的?一点不愁?”
东凌沣反倒诧异:“夫人这是什么话?汀州知府这差事,可是皇上钦点的。”
“早跟你说过积点口德,偏不听,还不是因为你惹恼了皇上?”寇缦嗔怪道,“你要是服个软,说不定楼相的位置都是你的。”
“夫人有所不知,”东凌沣凑近她,附耳低语,“陛下深知我的为人,怎会真的与我计较?我与陛下,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罢了……”
寇缦笑着推开他:“罢了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我们一家就去哪!”她转头看向正在一旁开心吃点心的东清酒和东清漪,叮嘱道:“你们两个慢点吃,当心噎着!”说着便起身去给孩子们倒水,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齐声应道:“嗯!”
灯会当晚,东清酒和东清漪并肩走在街上。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兔子灯玲珑可爱,莲花灯清雅别致,鱼龙灯栩栩如生,工艺精巧得让她目不暇接,忍不住连连惊叹。
家中庭院里,东凌沣与寇缦正并肩赏月。
东凌沣从怀中掏出一支精致的簪子,轻轻为夫人插在发间,柔声道:“这珠楼的簪子,最配夫人。”
“东凌沣,你这点心思全用在我身上了,”寇缦笑着打趣,“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也该为他们寻觅良缘了。”
“夫人,孩子们都去看灯会了,家里就我们二人,不享受二人世界,更待何时?”东凌沣轻轻揽住她的肩。
“就你嘴甜!”寇缦靠在他怀里,嘴角噙着笑意。
“没我这嘴甜,当初也求不到夫人呀。”东凌沣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
“东凌沣,此生能遇见你,我无憾。”
“夫人,该说谢谢的是我,”东凌沣收紧手臂,“委屈你跟着我受苦了。”
“这是什么话?我寇缦岂是将就之人?”
“是是是,夫人最有眼光。”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夫人呦……你看这月亮多圆……”东凌沣轻轻按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别想太多,好好赏月。”
街上,东清酒被眼前的繁华景象迷得眼花缭乱,小贩们吆喝着吃食、首饰和各式玩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清漪,这里一直都这么好看吗?”她转头问道。
“今日是灯会,自然格外热闹些,”东清漪看着姐姐雀跃的模样,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他拿起一只小巧的小鱼灯,正要付钱,商贩却认出了他,连忙摆手:“原来是知府公子,这灯就算我送给公子的!”
“老伯,万万不可,”东清漪连忙推辞,“回头爹爹知道了,定会狠狠罚我。”
“公子说笑了,”老伯诚恳道,“我们汀州能有如今的安稳日子,全仰仗知府大人。这盏灯,就算是汀州百姓的一点心意,公子务必收下,也让我这生意做得安心些。”
东清酒见二人僵持不下,索性接过小鱼灯,笑着道谢:“那我们就多谢老伯啦!”老伯笑着向他们行礼,东清酒也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东清漪无奈地俯身回礼,拉起姐姐的手:“我们去那边看看。”
“姐,父亲向来不让我们这样的。”走在人群中,东清漪小声说道。
东清酒一边欣赏着街边的花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我知道啊,所以你偷偷留了银子。”
“啊!我……”东清漪一脸惊讶。
“我看见了。”东清酒挑眉看他。
摊位后的老伯看到银子,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口。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眼睛!”东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爹爹在这一方是百姓爱戴的好官,这是好事,”东清酒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轻声道,“百姓们想表达谢意,我们姐弟俩自然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有时候,接受比拒绝更有意义。”
“接受比拒绝更有意义……”东清漪喃喃重复着,眼神纯净而宁静,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东清酒见他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清漪……清漪……”
东清漪回过神,连忙追问:“姐,什么是更有意义?”
“嗯…嗯…怎么说呢,”东清酒沉吟片刻,“对对方来说,让他人接受自己的心意,就像是还清了一份早该还的恩情,了结了一桩心愿,世人都说人情债最难还,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姐姐……”
东清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半空中骤然绽放的烟花打断。
“弟弟,你看!烟花!”东清酒仰头望去,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流光溢彩,映亮了她的眼眸。
“这里的烟花,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