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

    清晨的阳光从画室的落地窗跳进来，在画室地板上跳舞，接着随着时间的一声令下，走进画框里长长的走廊中，最终停在在一个白色身影的背后。

    似乎察觉到什么，阳光突然从那幅画里跑出，停在穿着格子裙子女生的背后，空气中的尘埃也不甘落后，一起舞动着。灰尘的颗粒随着阳光不断向上飞舞，最后一跃跳进郁郁葱葱的郁金香花田里。

    一位女孩坐在画框前，黑色紧身针织衫，细格子半身裙，袖口随意挽起，手肘处不知何时蹭到一抹金黄，身旁是零散摆放的画笔和红色水桶。阳光洒在她的后背，发尾散发处金色光芒。她专心描绘着郁金香的花瓣。咔哒，突如其来的声响，画笔一抖，花瓣上多出一抹绿色。

    啪，画室的门被推开，一双橙色运动鞋闯入画面，脚步匆忙，一个身着短袖短裤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堆快递，三两步走到画室角落里的沙发，重重坐下，手中快递散落在地上，

    男人半躺在沙发上，伸手够着地上的快递，嘴里抱怨着：“张楠，下次寄快递记得填自己家的门牌号，我今天一看，我家门口都成你的专属快递站了。”男人抱怨的声音打破了满室静谧。

    张楠看着那一抹绿色，心里想着，工作日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歪风把许北这位魔神给吹过来，又晃悠悠地将手中的画笔伸向颜料板。

    “人心真是变得太快了，不知道有人还记得当时跪在我的床前，说愿意为我当牛做马，下半辈子愿意做我的腿。而且那只是你租的房子，你也没住进去，真正的房主是我，你要是真有意见，麻利退租。”

    沙发上的男子此刻已经坐了起来，打开的快递里拆出一袋袋颜料，听着某人的胡言乱语，选择性回答：“张楠，我是不是已经给你做了一条腿，而且，我现在不是正在为你当牛做马吗？”说话间顺势望向张楠放置颜料板下的桌子，一条五彩斑斓的假腿正屹立在桌子的正中心，整齐的颜料摆放在周围。

    假肢矫形专业的许北本科毕业时洋洋洒洒挥笔写下高达十五万字的毕业论文，没过，被打了回来，不甘心，又亲自上手实践做出了一款拙劣的假肢，最后勉强毕业，又接着读了导师手下的研究生，当然全靠实力，许北投资了导师的实验室，又成立了一个公司，导师都在里面。然后又自己亲手做了一个假肢模型，送给张楠，美名其曰毕业礼物。

    “七年时间，一个假腿模型凝聚了你的全部所学，结果到现在还毕不了业。”张楠听着许北的话，低头看着身旁的假肢模型，想起他那天信誓旦旦说送了她一个全世界最好的腿的摸样。同时将笔尖在五彩斑斓的假肢上来回刷了刷，在红色水桶里仔细清洗后放回笔盒。

    “张楠，再说一遍，我目前叫博士在读，不是毕不了业。”许北再次重申，就目前来说，他还处于博士在读的阶段，哪怕真毕不了业，他的最高学历也是研究生。

    张楠从椅子上慢慢起身，走到许北身边的沙发坐下，决定维护一下许北的尊严，毕竟到现在还毕不了业已经很令他破防了。“好了，许大博士，找我什么事，这位博士兼富二代兼公司老板不去实验室接受导师的奴役，不去酒吧狂欢，不在公司做老大，在工作日光临我一个小小画室，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她一定会创造一件和他相关的大事，为他枯燥的学业和平淡的生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坐在沙发上，张楠顺手拿着他刚拆出的颜料，在手上仔细观察，发觉实在是上当了，什么狗屁天然颜料，和淘宝九块九包邮的竟然一摸一样，连包装都不换一下，就好意思要她128，回头一定要在咸鱼上狠狠差评，然后在网上火速避雷。

    “当然是大事了，我爸合作对象的女儿过生日，又恰好呢，她学的是音乐，我爸命令我替他选一个乐器作为礼物，作为一个门外汉，我当然想着找一个了解的人嘛。”

    许北说着话，站起来走向画板那里，将快递里的颜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下。转身朝沙发上的人挑眉：“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直接叫老板送一个最贵的。”

    “但是，你总要去面对的，人总不能一直逃避吧。”许北突然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严肃。

    张楠听罢，无动于衷，抬起手隔空在许北的脸上比划，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暗黑色系，和下个月的画展主题非常适配，就是可能不能坚持到下个月。

    “许北，你不要突然抽风。”张楠撇撇嘴角，收回手，从沙发上找出自己的包和手机，查看助理给自己的信息，又抬头示意许北可以出门。

    许北看到她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赶忙亮出车钥匙，弯腰伸手，仿佛中世纪的管家，“走吧，车就在楼下，挑完东西，还可以顺便带你采采风，激发一下我们张大画家的灵感。”

    地点：乐器行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里昏暗的灯光，映射在缓缓行驶的黑色轿车上，仿佛缓缓驶入凶杀现场，无端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哀景衬托乐情，张楠看着昏暗的地下车库，感觉今天可能会发生一些很妙的事。

    地下车库停好车后，许北打开车门，“张大画家，请下车 ，放心，有电梯。”听着许北的调侃，张楠正准备说些什么，余光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动作一顿。

    “门口不好停车，才来的地下车库，而且真的有电梯，不会要我背你吧！”许北看她迟迟不动，没好气地说。

    张楠余光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进，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运动鞋，这个穿搭很像他，微微抬头，许北搭在车门上的手将白衣男子的头挡住，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北，手，你的手，给我放下来，不知道扶我一下吗？”张楠打向许北搭在车门的手。“好，是我服务不周了，现在大小姐可以下车了”他将手伸向张楠，看着张楠的裙子，又看了一眼张楠，嘴上开着玩笑，“要不然我再为大小姐铺个红毯，迎接一下。”

    从车里出来后，视线顺着白衣男子离开的方向，张楠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不会真的像许北说的那样，还没看见熟悉的东西，就已经看见心魔了吧。真是晦气，她赶紧摇摇头，甩掉心中的想法。转头望向许北“走了，不是说有电梯吗，管家，快指路。”

    地点：乐器行

    从地下车库上来后，一个仿钢琴造型的屋子就撞进人们的眼里，奶白色的墙面是琴键的底色，黑色金属条横向嵌在墙面上，连屋顶的弧度都模仿着三角钢琴的琴盖。和周边商铺格格不入，凸显着老板的品味独特和财大气粗。

    两人进去后，前台已经提前准备好，将二人带到二楼大厅，表明老板正在忙着接待自己的一位熟客，请他们先等待一会儿，沙发区预备了茶点和水。

    二楼大厅里的沙发呈现黑色云朵造型，给人一种会陷进去的温柔感觉，却又莫名和乐器行的装饰很搭。张楠暗想，坐下去没有借力恐怕很难起来。果然许北坐下后整个人半陷在沙发里。

    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包扔给他，“算了，我还是站着吧，前台不是说快结束了吗？”许北顿时明白她的顾虑，没再勉强。

    五分钟后，张楠身后传来乐器行老板和一个女生的说话声，张楠心想来的还挺快，还好没选择坐下。转头望去，刚好和之前地下车库遇见的那个熟悉身影四目相对，白色短袖，黑色裤子，不是熟悉的身影，真的就是心魔，还是两个。

    张楠低下头，轻哼了一下，没说话。反而是对面的女生讪讪开口“张楠，真的是你，我刚才还说好像看见你了，我哥还不信。”女生旁边的人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张楠，许北倒是准备回头“张楠，遇见你---”

    真是命运弄人，左腿似乎隐隐约约的疼痛，连带着心也有些不舒服，张楠抿了一下嘴，无意识地笑了，突兀地打断了许北的话“好久不见，程淇，还有好久不见，程嘉鱼”。

    许北此时也惊愕转过头，在沙发上借了一下力，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张楠望着许北的身影，心里嘲弄，真是有点狼狈，还好没坐，不然--。又看见他的脸上充满着愤怒，似乎下一秒火山就要从他的嗓子里喷发，又有一些好笑，“真的挺巧，没想到还会遇见-”扫了扫面前的两人，张楠皱了一下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曾经认识的人，和发生的事。“老同学。”许北站到张楠身边补充，就势将手里的包递给她。

    看着对面很长时间没见的二人，许北笑着试探：“当初你们去德国，到现在也有七年没见了，现在是回国探亲？”

    “不是，本来就是准备在德国那边学习，现在也该回国发展了。本来还想着要参加下周的同学聚会，才能见到你们呢，结果在这儿遇见了。”程淇整理好表情，笑着说。张楠看着她粉色短裙，无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又收回手，将耳边跌落的头发抚到耳后，不慌不忙开口，“我和许北来选礼物，你们是？”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我的琴坏了，刚好这边有熟悉的琴行在，就跑过来修了。”程淇指了指程嘉鱼背后的包。

    顺着程淇的话语，张楠看着默不作声的程嘉鱼，嗓子里仿佛有异物阻挡，有心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半天嘴里只飘出一句。“是吗，我和许北还有事，下次有时间再聊。”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双方都毫无准备的对话。

    意识到张楠状态不对，许北看了眼手机，匆匆结束对话。“对，楠楠和我还有事，你们自便。”说罢，便拉着张楠匆匆走向电梯，也不等程淇他们。

    二人匆忙离开，程淇视线收回，看向程嘉鱼；而程嘉鱼看着走向电梯里的身影，终于说出了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张楠。”

    好久不见，张楠，真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