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打完舌钉的第四天，许淮已经开始有点习惯这种奇异的感觉了。
他站在浴室镜子前，对着镜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舌面。
许淮用牙齿轻轻勾住舌钉的金属球体，随之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拉力，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刺痛感。
回想起穿完舌钉后的三天里，许淮觉得自己的舌头肿胀得像是块浸满了水的海绵，而且每一次下意识地动着舌头或者是牙齿不小心碰到，都会带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所以许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减少舌头和嘴部肌肉的动作。
甚至连最简单的吞咽口水的动作许淮都需要刻意地完成。
但今天起来的时候，许淮能感受到舌头上的肿胀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更多的是舌头上无法忽视的异物感。
喝冰水时，银钉会传来一丝丝的凉意；喝热粥时，又能清晰地感受到热粥与钉子传来的细微的温度差异。
无声自语时，许淮甚至能感觉到钉子在舌上轻微地晃动着。以及发某些音的时候，许淮还需要刻意地调整舌头的位置，尤其是齿龈音，许淮必须控制舌头小心地避开那根钉子。
无聊或是走神时，许淮还会不自觉地用牙齿玩弄着那颗球形金属。
光滑的金属球体，再下面的是长又直的钉杆，还有藏在舌头下的另一颗金属球体。
与这根钉子相处了那么久，许淮发自内心地觉得这舌钉的作用很大，能在他陷入无尽的内耗中的时候，帮助他转移注意力，跳出内耗沼泽。
每每当许淮陷入“失声”“无法唱歌”的恐惧感以及对未来的绝望感中，只要用牙齿轻轻勾住那枚钉子，许淮就能暂时忘却无法挽回的现实。
——
清晨，卧室的时钟指向六点整。
陆晴楠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起了床。
陆晴楠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门去晨跑。
时候还早，太阳不算太大。晨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伴随着清新的草木香，在这样的环境里，陆晴楠只觉得轻松。
跑完步回到家里后，陆晴楠随便地蒸了几个鸡肉包子当做自己的早藏，随后便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时，包子也刚刚蒸好，陆晴楠将散发着热气的包子从蒸笼里拿出来，稳稳地将之放置在桌上，然后又开始捣鼓着咖啡机，为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陆晴楠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抓过一只包子，送进口中。
陆晴楠吃包子时喜欢先咬一小口外皮，唇齿间细细品尝着独属于包子外皮的松软感，然后再大口享受着鸡肉与外皮完美结合的鲜香的口感。
打开“锚点”大门时，陆晴楠往手腕的表上一瞄，依然是早上八点整。
今天也很准时，陆晴楠心想。
刚开门十多分钟，悬挂在门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走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孩，是预约来穿脐钉的。
“看一下想要什么款式。”陆晴楠带着女孩来到钉子展示区。
“嗯……我觉得都挺好看的耶，啊那就这个吧。”女孩用手指着一枚紫色钉子。
“可以，坐这里。”陆晴楠开始着手准备穿刺所需要用到的工具。
店内十分安静，穿孔工作进行到一半时，陆晴楠突然听到了一阵轮胎与地面急促的摩擦声。
听到这阵动静，陆晴楠竟然有些隐隐期待……
下一秒，铃铛声再次想起，陆晴楠用余光撇了一眼，不出她所料，推开进来的人，是许淮。
直到许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后，陆晴楠微微偏头，示意许淮稍微等一会儿。
等陆晴楠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送走了女孩后，这才动身走到许淮面前。
靠近了许淮，陆晴楠才发现他看起来要比前几日更憔悴一些，下巴处甚至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
陆晴楠问许淮：“怎么来了？”
许淮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在家里待着有些无聊，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陆晴楠道：“行。那让我看看你的舌头情况，有没有发炎？”
许淮听话地张开嘴，将舌头展露出来，让陆晴楠检查。
舌钉周围还是有些红肿，银色钉子在室内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陆晴楠大致看了下，便收回了视线：“嗯，恢复得不错，不过还是需要细心护理。”
许淮缩回舌头，对着陆晴楠点了点头。
简单检查过后，陆晴楠便也不再管他了，转身回到工作台，拿上使用过的穿刺工具到盥洗台上清洗着。
许淮却没有安静地待在原地，而是慢慢挪动着脚步跟着陆晴楠，边走边在手机屏幕上戳着。
戳完后，他将屏幕转到陆晴楠面前，给她看他刚打完的内容。
"这几天我发现了一件事，穿完舌钉后我的口水变多了。"
陆晴楠扭头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拉回到正在水流下清洗的工具上，说道：“这是正常的现象。身体将舌钉当做异物，会刺激唾液分泌大量的口水。”
许淮又打字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换钉子？
陆晴楠眼睛看着手上正在清洗的工具，头也不抬：“耐心等待，换钉子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具体的还是要看你的恢复情况。”
工作室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和陆晴楠时不时回答许淮问题的声音。
可能是觉得有些尴尬了，许淮没再继续和陆晴楠硬聊。
这倒是让陆晴楠不适应了。她清洗完那些工具，把那些工具放进消毒柜里后，陆晴楠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嗓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说完自己都有些后悔。
许淮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停顿，显然是没想到陆晴楠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下意识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陆晴楠并没有看向他，于是滑动屏幕解锁手机，又在手机上戳着，然后将手机屏幕送到陆晴楠眼前。
“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陆晴楠看到这段话，面上带了点不易觉察的笑意。
陆晴楠清洗完手后，随意地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示意许淮也坐下来。
陆晴楠看着面前跟她四目相对的许淮，她开口问道：“所以，只是无聊了来这里看看？”
许淮低着脑袋打字。
许淮乌黑又稍有些卷的长发垂在胸口，发尾微微翘着，减弱了他身上几分嚣张感。
“不知道应该去那里。”
将手机屏幕给陆晴楠看时，许淮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这句话听起来也太可怜了。
但是陆晴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冗长的沉默后，陆晴楠突然出声：“要喝水吗？”
许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得到许淮准确的答复之后，陆晴楠起身走向工作室里建议搭建的小厨房。
趁着陆晴楠去倒水的这段时间，许淮打量了一下工作室内的环境。
许淮环顾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着“锚点”的布局。
和他印象里的“锚点”一样的整洁有序，但是却多了一些生活的痕迹。
窗台上多了几盆植物，工作台的一角甚至有一本翻开的书。怕弄出动静，许淮只小心地瞄了几眼，确认了这是一本医学类的书籍。
陆晴楠很快便回来了，手上拿着两杯水。
她坐下后，放下盛满了水的水杯，然后将其中一杯水推到许淮的面前。
许淮对陆晴楠说了声“谢谢”，嗓子还未完成恢复，说出的只剩气音。
他们就这样地坐着，许淮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后，刚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想要打字，却被陆晴楠伸出的手制止了。
“没必要一直没话找话地硬聊着，”陆晴楠看着窗外的街景说道：“像这样安静地享受着时间就很好。”
于是许淮就真的听话地放下了手机，安静地坐着。期间只是偶然拿起水喝几口，润润还有些干涩的嗓子。
此时正值上午，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在桌上投下几道晃人的光线。
将视线定格在窗外的街道上，陆晴楠隐约能听到街上传来的车流声和叫卖声。
不知是过了多久，许淮觉得眼前的阳光越来越晃人了。
陆晴楠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对许淮说道：“我该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工作了。”
许淮立即明白过来这是送客的意思。他站起身来，用手指指着桌上的水杯，再次对陆晴楠说了声“谢谢”。
当许淮走到门口处正准备推开门时，陆晴楠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下次无聊的话，可以带本书来这里。”
许淮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她。陆晴楠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以往平静如潭水的眼神此刻却不再平静，许淮甚至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温和。
推开门出去后，许淮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抹笑意。
也许生活往好的方向发展就是一瞬间的事，这是许淮从失声后头一回感觉到轻松。
回去的路上，许淮特地绕了远路去了一家书店。他挑了几本关于科学用嗓的理论书籍，排队结账时，又犹豫地重新回到书架前拿了一本《人体解剖学》，然后转身去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