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听寒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叫做傀儡的是无生命的器物，能被称之为人偶的，则跟真人无异，傀儡宗人人追求完美，自是人人都想制成人偶，这个师姐应当知晓吧？”
沐灵尘点头又摇头，“我只知道他们人人追求完美。”
梅听寒继续说道:“澄明君同样也不例外，他的人偶由他亲手雕琢，为了这个人偶，他跑遍了四大洲，寻遍天材地宝，那个人偶身上的每一处都做到了与寻常人无异。”
“此时还只差一步，便能达到傀儡宗人人追求的完美，那便是寻一个符合自己喜欢的游魂，寄托在人偶身上。”
沐灵尘猜到了什么，她问道:“澄明君用了别的方法？”
“他觉得游魂寄托的人偶算不得真正的完美，于是他将自己的心给了人偶。”
沐灵尘震惊道:“那他怎么活呢？”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想必是用了某种禁术吧，但澄明君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便是他丧失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人偶得了他的心，行事作风变得越来越像澄明君，澄明君失了心，也不知他能不能分辨这到底是不是他从前所追求的完美。”
这傀儡宗的还真个个都是狼灭啊，沐灵尘在心中暗道。
“你跟澄明君的关系很好吗？”
“当然好，少时我与他同游南洲，曾在梧桐秋原共同夺得法术双人赛的亚军”，梅听寒说这话时，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怀念。
沐灵尘还以为梅听寒在为自己以前的同伴变成这样感到难过，于是安慰道:“你也不用太伤怀了，这毕竟也是他的追求。”
梅听寒听了沐灵尘安慰的话笑了一声，道:“正如师姐所说，这是他的追求，所以我更应该祝贺他才对。”
自鸣鸾山庄覆灭后，梅听寒便极少再笑了，他成熟了许多，笑起来那叫一个光彩夺目，尤其是他那双潋滟的眼眸还正对着沐灵尘，里面藏着一种说不清的温柔。
女孩不自觉地就垂下了眼睫，微微转过了头。
此时的沐灵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真好看。
梅听寒再次出声，清冷的嗓音带了一丝缱绻和期待:“师姐还从未与我说过你的故事呢，我想听师姐讲。”
沐灵尘想了想，说:“我的故事都挺无聊的，别给你听睡着了。”
自从被收入宗门后，她每天就都是那样过的，没有什么好讲的。
“没关系，我很愿意听。”
沐灵尘妥协:“好吧，那你可不许嫌无聊，得给我好好听。”
毕竟讲话也是一门很费力气的事情。
“嗯嗯。”
不过很快梅听寒就后悔让沐灵尘将她幼时的经历了。
“我幼时是一个孤儿，自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师兄在街上乞讨，那段日子真的很不好过，春夏秋还好，但冬天就不一样了。”
“北洲的冬天很冷，每次一到晚上，我都会担心我一觉睡过去就睁不开眼了，我一开始都是躲在城内空置着的茅草屋内。”
“后来我师兄沈自告诉我，许多跟我一样的小孩会躲进寺庙里避寒，我便也去了，住持和和尚们心善，会施舍一些棉被给像我们这样的孤儿，相应的，我们白天要帮庙里扫雪。”
“寺庙是供养不了这么多人的，很多时候，我们还是要去乞讨，城内有些商户心善，会施粥，但这些一般只轮得到那些成年难民。”
“孤儿最主要的，还是争食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剩饭剩菜，那些人家府里的家仆个个都吃得满身肥肉，最喜欢看的就是孤儿们为了一些狗都不吃的剩菜而大打出手。”
“我抢不过他们，每次都只能饿肚子，还是师兄去跟他们抢，偷别人的，我才得以活下来……”
说这些时，沐灵尘是没什么情绪在身上的，左右都已经是过往云烟了，可梅听寒却是听不下去了。
他的情绪都低落下去，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师姐……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若他那时候就遇见了沐灵尘多好，他定不会叫她受这些苦。
“好啦好啦，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久后我就成为了开山宗的弟子了。”
沐灵尘笑着靠凑近了梅听寒，眸光闪烁道:“话说，师弟这是在心疼我吗？”
梅听寒没怎么忸怩，直接承认道:“是。”
这样的坦白对于他这样容易害羞的人可是相当难得。
不知是怎么想的，沐灵尘上手捏了一把梅听寒的脸蛋，对方脸颊没什么肉，但皮肤摸着倒是顺滑。
梅听寒不悦地眯眼，道:“师姐，不要像对待小孩一样对我。”
沐灵尘就当没听见，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道:“我本就比你年龄大些嘛，时间不早了，记得早点睡哦。”
梅听寒站起身，即将走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沐灵尘，“师姐……也记得早点睡。”
说罢，他将门关好，消失在沐灵尘眼前。
沐灵尘躺在床上，心里觉得奇怪，以前想起来这些，她心里都会升起对师兄满满的孺慕之情，心也止不住地跳动，到如今，就只剩下感激存在了。
倒是梅听寒为她的事情黯然神伤的表情，更让她触动。
往昔二十余年一晃而过，就连感情也慢慢被抛却在脑后，过去的记忆总是过去的，偶尔拿出来回忆一下就已足够，人总是要看重当下的，无论是她，还是梅听寒，都在往前走了。
两日的时间很短，沐灵尘在飞舟上愉快地过了几天后就到了蓬莱结界打开的日子，连海城离蓬莱不远，到今日飞舟才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
这速度不快，沐灵尘可尽情观览南洲风光，越是靠近蓬莱的地方，灵气便越是浓郁，也难怪众多修仙人士心向往之了。
今日天气晴，碧蓝的海水一望无际，春风吹过耳畔时能让人由心向外地感受到宁静，沐灵尘开始感悟起易洄留给她的医书。
她师尊的一身医术她学了七七八八，只有几个特别难的，迟迟学不会，比如回魂，一是它对医者灵力要求过高，二是对技术要求过高。
医修多以功德渡劫，每逢寒暑，易洄都会带着他这唯一的小弟子到卜占山附近隐藏相貌，开设医馆为凡人治病。
现如今她已经渡过四十道雷劫，这个年纪在医修中已经属于佼佼者了，若她不犯大戒，假以时日，定能飞升成仙。
梅听寒不知从哪寻了支笛子，这会儿正在飞舟舟头吹着，那曲调悠悠扬扬，宁静而平和，像山涧缓缓流动的溪流，听得人心神宁静。
青年穿着一身碧蓝色便装，执笛而立，风吹起他衣裳下摆，倒是一副好风景。
一曲终了，他朝着闭上眼睛的女孩问道:“如何？”
“吹得很好，听得人心神舒畅”，女孩直起身子，问道:“师弟这笛子是跟谁学的？”
青年唇角勾起一抹笑，说道:“这首曲子名唤《曲流》，是我父亲编撰，我幼时修炼心绪不宁时，就会吹上一曲，一曲了，心神也宁了。”
或许是习惯使然，触摸到笛子后，他下意识就吹出了这首曲子。
关于梅听寒的父亲梅逐远的事迹，沐灵尘也听过不少，听闻他也是少年天才，少时便扬名各洲，他自创了寒梅剑法、梅家心法等等，四十岁时击败鸣鸾山庄各位族老，顺理成章继承了鸣鸾山庄家主之位，后又娶了凌云第一美人曦芸仙子为妻，在高阶修士难得子嗣的情况下不过几十年就得了梅听寒这么个宝贝儿子，要不是后来发生北域那件事，这经历可以称为妥妥的人生赢家了。
沐灵尘真心夸赞道:“梅家主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
梅听寒收起了笛子，回复道:“是……我从小便将他视作我的榜样。”
沐灵尘怕触及他的心伤，便也不再多说，两人就这么看着飞舟外的风景，相顾无言。
尽管飞舟速度不快，但到蓬莱不过就是一会儿的事情，一座美丽而生机盎然的小岛出现在不远处，那上面的灵气凝成实质，形成了七彩的灵云灵雾围绕在岛的四周，美的就像是一场幻梦。
蓬莱岛的结界已经打开，无数修士或御剑或乘着灵兽与飞舟略过他们，沐灵尘看得一时也有心潮澎湃起来。
她激动道:“师弟，我们就快到了。”
“嗯。”
女孩的手拍上他的肩膀，杏眼倒映出蔚蓝的天空还有他，“等见到医仙，她肯定能治好你身上的灵脉。”
一声有些张狂的笑自他们身后传来，是傀儡宗宗主霍藏锋。
长相邪魅的男人站在他们身侧，负手而立道:“那是自然，不仅会恢复，而且还会更胜以前。”
梅听寒简单点了头，沐灵尘则是喊道:“霍师叔好。”
她师尊与霍藏锋同辈，昨日与霍藏锋说话，对方十分热情，毫无宗主架子，除了外貌以外没有哪点和邪魔外道相似，于是她也放下了些许戒心。
霍藏锋感慨道:“三十余载不来这蓬莱，它又变了许多。”
沐灵尘问:“变在哪里？”
“人和地都变了，算了，与你们这些小辈是说不清楚的”，他仔细眯眼一看，道:“这看守蓬莱岛的神兽归沉也不知去了哪，往日它都是守在蓬莱岛下的。”
归沉是上古玄天甲龟的后代，拥有极强的防御能力，自千年前起便在看守蓬莱，蓬莱的结界便源自归沉的神力，它听命于历任岛主，始终看守在岛下，如今在岛主将要贺寿之际却是不见了踪影。
霍藏锋控制着飞舟加快了速度，道:“先上岛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