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家门,陶纾芜一眼就看见温池霖靠在沙发上,左手腕缠着显眼的白色绷带,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你手怎么了?摔着了?”,她放下包,快步走到沙发前,语气紧张。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映在温池霖略显疲惫的脸上,他扯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摔,算是…工伤吧。”
陶纾芜平时也会关注体育新闻,知道运动员这个职业几乎与伤病相伴,温池霖也不例外。
虽然他向来报喜不报忧,但她心里都明白。
看她脸色沉了下来,温池霖不想她太担心,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解释道:“真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暂停训练,好好休息一阵子。”
陶纾芜可不信。
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轻易放下训练回家休养。
既然回来了,情况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晚饭想吃什么?”,她没拆穿,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追问让他为难。
温池霖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一回来她就会紧抓着离婚的事不放,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赖过去,没想到她竟只字未提。
但这短暂的庆幸,很快被另一个更现实的担忧覆盖,“你…你要下厨?”
陶纾芜方方面面都出色,工作能力没得挑,为人处世也玲珑剔透,唯独在做饭这件事上,天赋值不高。
她做出来的东西,已经不能用“难吃”来形容,那简直是…不能吃。
大四实习那年,温池霖和冯女士一起去京市看她。
陶纾芜为了展示自己独立生活的成果,非要亲自下厨,从冰箱里翻出食材,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坚决不让妈妈插手。
结果菜一端上桌,冯女士只尝了一口,脸色就变了,当场吐了出来。
温池霖看她辛苦半天,不忍心打击她,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菜全包圆了。
后果就是食物中毒,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两天,被闻讯赶来的教练骂得狗血淋头。
当日惨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嗯,放心,我手艺现在有长进!”,陶纾芜信誓旦旦,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厨房走,利落地卷起袖管。
“不,不用了吧?”,温池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她身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点外卖多省事啊,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订!”
陶纾芜拿起锅铲,虚指了他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
“啧,你不信我?”
“信!信…你做,你做吧。”,温池霖立刻举手投降,抿起嘴唇,努力装出一副乖巧又期待的样子。
陶纾芜这才满意,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番茄、鸡蛋、一捆芹菜、两条茄子和几个土豆,开始在厨房里叮铃哐啷地忙活起来。
温池霖虽然人坐在客厅,面朝着电视,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厨房方向,耳朵竖得老高,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一集电视剧播完,他连主角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
“来,干饭!”,陶纾芜将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脸上带着满足和一丝小骄傲。
温池霖闻声,下意识捏了捏缠着绷带的右手腕,脚步有些迟疑地挪到餐桌旁。
当他看到饭碗旁边,她特意将筷子换成了他更方便使用的勺子时,到了嘴边的推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愣着干嘛?吃啊。”,陶纾芜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带着点催促,“现在不吃,以后想吃还吃不着了呢!”
温池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说了,不离婚。”
“凭什么你说了算!?”
温池霖眉头一皱,受伤的手腕抖了一下。
陶纾芜看见了这个小动作,刚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心软地摆了摆手:“行行行,先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温池霖敏锐地察觉到这招似乎管用,立刻开始“卖惨”,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带着点可怜:“陶老师…我这手怎么好像连勺子都拿不稳了…”
“那怎么办?”,陶纾芜信以为真,认真地思考起来,“还得给你专门请个保姆,负责你的吃喝拉撒?”
见她完全没领会自己的“暗示”,温池霖索性更进一步,微微张开嘴,拖着长音:“啊…陶老师,要不…你喂我吧…”
“你自己不会用左手吃吗?”,陶纾芜无语。
“唉…”温池霖重重叹了口气,开始翻旧账,“也不知道是谁,九岁那年非要去掏鸟窝,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扭伤了脚。那时候,可是我每天跑上跑下,往返于食堂和教室,风雨无阻地给某人送午饭。当时某人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以后但凡有我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一定尽全力帮忙,绝无二话…”
他口中的“某人”,除了陶纾芜还能有谁。
“果然啊,人心易变。小时候说得天花乱坠,长大之后就翻脸不认账了。”
陶纾芜被他这番“控诉”弄得哭笑不得,仔细回想,小时候确实没少麻烦他,这份人情债看来是躲不掉了。
“行了行了,嘚啵嘚嘚啵嘚的没完了!喂!喂你总行了吧!”陶纾芜没好气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舀起一大勺混合着菜的米饭,带着点故意发泄的意味,猛地塞进他还没完全张开的嘴里。
“咳咳咳…”,温池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勺噎得够呛,指着桌上的水杯,脸都憋红了,“水…水…”
“事儿真多呀你…”,陶纾芜嘴上嫌弃着,动作却一点没耽搁,立刻端起水杯递到他嘴边。
温池霖就着她的手,大口灌下水,才把嘴里的饭菜囫囵咽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冲淡了味道,还是陶纾芜的厨艺真的今非昔比,他竟觉得…这味道好像还不错?
陶纾芜没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认命地一勺接一勺喂他。
“陶老师这是…偷偷上哪儿进修过了?”,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很好吃?”,她眼睛亮着期待。
“嗯,好吃。”,他诚实地点头。
“必须的呀!”,陶纾芜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我专门请了阿姨上门,跟着她扎扎实实学了一个星期呢。”
“特意学的?”,温池霖心里一动,一股暖流涌上,“为了我?”
“想得倒美!”,陶纾芜白了他一眼,实话实说,“这不是之前以为要跟沈知铭结婚了嘛,想着好歹装两天贤惠,怕我这厨艺实在拿不出手,才找阿姨紧急恶补了一下。谁想到…最后便宜了你。”
温池霖脸上刚刚漾开的感动笑容瞬间僵住。
他上下牙齿猛地用力,紧紧咬住了递到嘴边的勺子,陶纾芜抽了一下,没抽动。
他歪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故意逗她。
“讨打是不是?”,陶纾芜佯装生气,瞪起眼睛。
可她这副模样在温池霖眼里,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只虚张声势奶凶奶凶的小猫。
他非但没松口,反而借着这股劲儿,身体微微前倾,脸庞向她靠近。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视线在空中交缠,呼吸可闻。
刚才还轻松拌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和暧昧。
陶纾芜先败下阵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眼神开始躲闪。
温池霖见好就收,伸手握住她拿着勺子的手,同时松开了牙齿,声音低沉了几分:“好了,不闹你了。你赶紧吃饭吧,我自己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勺子,站起身,又把她的碗端到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别走,就坐这儿吃。”
陶纾芜其实并不太饿,但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她顺从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饭,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温池霖拿起来一看,是妹妹许伊繁。
“怎么了?”,他接起电话。
许伊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大哥,嫂子呢?”
温池霖看了一眼身旁埋头吃饭的陶纾芜:“找她有事?”
“是啊!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嫂子都没接。我朋友看了房子的实景图,觉得特别满意,想跟她约个时间见面聊聊价格。”
温池霖的目光下意识在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里扫了一圈,随即道:“让他跟我谈吧,我最近闲着。”
许伊繁愣了一下:“啊?可是那房子又不是你的名字,你说了又不算数,跟他谈什么呀?”
温池霖这才反应过来,陶纾芜要卖的,是沈知铭之前送她的那套婚房。
顿时,他原本有些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知道了,等我们吃完饭,让她回电话给你。”
挂了电话,陶纾芜转过头,抬眼看他:“谁呀?”
“茜茜,说是有个朋友想跟你聊聊买房的事。”
“哦。”,陶纾芜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茜茜还在读大学,她从哪里认识这么有实力的朋友?沈知铭那套房子,报价可不低…”
温池霖也觉得有些蹊跷。
买卖房子是大事,关系不够亲近,一般人不会轻易牵这种线。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头,视线对上,异口同声地低声道:“她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许伊繁今年刚满十八,虽然法律上已是成年人,但在哥嫂眼里,始终还是个孩子。
陶纾芜一个眼神递过去,温池霖立刻会意,起身走到沙发旁,从她包里拿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她扫脸解锁,回拨了许伊繁的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喂,嫂子,这么快就吃完啦?”
陶纾芜按下免提键,语气温和地问道:“茜茜,你说的那位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呀?”
许伊繁秒答:“男的呀,怎么了嫂子?”
陶纾芜和温池霖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她又接着问:“那你跟他…很熟吗?”
许伊繁:“嗯,还算熟吧。嫂子你是不是担心他买不起呀?放心吧,他家里条件挺好的,人也大方,是诚心要买,肯定不会放你鸽子的。”
温池霖闻言蹙起眉头,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大哥特有的审慎:“毕竟是几百万的交易,你能做他的主?”
许伊繁的语气听起来很坦然:“哥,我没替他做主的,是他自己主动说要买的呀…”
陶纾芜听她语气自然,不像是陷入热恋盲目帮忙的样子,更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的牵线。
她拍了拍温池霖的手臂,示意他别太严肃,吓着妹妹。
温池霖在她的安抚下,像只被顺了毛的大型犬,瞬间收敛了气势,安静下来。
许伊繁在电话里说明天就带朋友去看房,如果满意,对方现场就可以交定金,办理后续手续。
挂了电话,陶纾芜起身去洗澡。
温池霖则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然后联系了家政公司,预约明天开始,每天派两个阿姨上门负责做饭和打扫。
他太了解陶纾芜了,偶尔下一次厨是情趣,真要她天天围着灶台转,她肯定没那个耐心。
他的手还伤着,也下不了厨,与其天天点外卖,不如请人来做,吃得干净卫生。
温池霖刚在沙发上坐下,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温神,上次跟你说的那档恋综,三天后正式录制。合同这边已经全部签妥了,没问题的话,后天晚上我过去接你。”
“录制地点定在哪儿?”
“杭市。”
“行,知道了。”温池霖点点头。杭市离阜市不算远,万一陶纾芜这边有什么事,他赶回来也方便。
这时,陶纾芜洗完澡出来,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长袖长裤睡衣,柔软的棉质布料上印着一个个可爱的桃子图案。
她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红。
温池霖仰头看她:“我帮你吹头发吧。”
“得了吧,温神。”,陶纾芜往后退了两步,用干毛巾裹住长发,在头顶包成一个团子,“您的手多金贵啊,本来就伤着了,我哪敢再劳动您大驾?”
温池霖没再坚持,起身拿上自己的睡衣,也走进了浴室。
陶纾芜就那样包着头发,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连接电视玩起了马里奥闯关游戏。
小学时,爸爸给她买过好多游戏机,父女俩常常一起联手闯关,那是她童年最快乐的记忆之一。
起初,冯女士为了限制他们的游戏时间,还给他们派发了任务,例如刷三次马桶,浇三次花可以兑换十分钟游戏时间。
这父女俩为了能多玩一会儿,每天勤快得不得了,根本不用催,早早把活儿都干完了。
后来,因为陶纾芜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玩游戏也并没影响什么,加上爸爸工作稳定,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实在挑不出别的毛病,冯女士也就渐渐放宽了限制,随他们去了。
直到陶纾芜上了高中,学业压力骤增,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学校,晚上十点多才能到家,也就渐渐没了时间陪爸爸一起玩游戏。
父女俩每天交流最多的时间,只剩下晚自习后,爸爸开车接她回家的那段路程。
见她学习辛苦,爸爸总会偷偷在车里给她准备辣条、可乐这些被妈妈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
其实她每次都没能瞒过妈妈,嘴角的辣椒油和身上淡淡的辛辣味,次次都被精准识破。
只是妈妈心疼她早出晚归,学业繁重,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在大三那个雨夜之前,陶纾芜一直觉得自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爷爷奶奶也从未提过再生个弟弟妹妹分她的宠爱。
上大学那天,舅舅开车十几个小时送她去学校,临走时哭得比她还厉害…
陶纾芜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游戏手柄,思绪却早已飘回了那些被时光镀上柔光的往日。
屏幕上,一个并不算难的关卡,她来来回回尝试了五六次,却始终无法通过。
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温池霖擦着头发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陶纾芜目光涣散地盯着屏幕,手指机械地动作着,就知道她又想起爸爸了。
就在这时,窗外夜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瞬间亮如白昼,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闷雷声由远及近。
陶纾芜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游戏手柄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缩起了肩膀。
温池霖几乎是在雷声炸响的同一时间就朝她冲了过去,将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一只手稳稳地覆上她的耳朵。
“别怕,我在。”,他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安抚。
陶纾芜这几年在家几乎从不主动提起爸爸,她怕勾起妈妈的伤心事,自己也选择性地去回避那份巨大的失落。
可事实上,对于父亲毫无预兆的离去,她内心深处至今都无法真正接受。总觉得爸爸只是出了个远门,下一秒或许就会推门进来,笑着问她今晚想吃什么。
然而,每一场这样的大雨,都在用最残酷的方式提醒她,爸爸早在八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就永远地离开了。
“温池霖,我讨厌雨天!”,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
“我知道。”他收紧了手臂。
“我讨厌雨天!”她重复着,像是无助的控诉。
“我知道。”他耐心地回应。
“我想爸爸了…”
“我知道。”
陶纾芜终于不再压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恐惧和思念,都借着这场大雨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