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殿的烛火暖融融的，映得满殿红线如流霞缠绕。
一道浅碧色身影垂首抚线，正是祥和历劫中的一世——她因前世积德行善、福报深厚，历劫后直接飞升为天界仙侍。
鸢鸢刚飞升为仙侍不久，指尖还带着凡间未散的烟火气，对着案上密密麻麻的姻缘簿和缠绕的红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本是因前世积德行善福报深厚，历劫后得入天界，被分到姻缘殿打杂，可从未接触过红线牵引的门道。
“千万不能出错……”
她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想去整理九凤的姻缘线——那红线纤细却坚韧，连接着凡间一位书生与邻村女子的命格。
可她指尖刚触到红线，体内尚未完全稳固的仙力便不慎外泄，“嘶啦”一声，那根红线竟应声而断！
鸢鸢吓得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想去修复，指尖凝聚起微薄的仙力，却怎么也无法将断裂的红线重新接起。
她急得眼眶发红，鼻尖冒汗，生怕被星君发现责罚，只能一遍遍尝试，仙力在慌乱中四散，无意间竟顺着红线断裂的缝隙，飘向了凡间的九凤。
此时，凡间的书生九凤正伏案苦读，倦意袭来时，忽觉一阵心悸，随即坠入梦乡。
梦中没有四书五经，只有一抹模糊的浅碧色身影，立于云雾缭绕之处，眉眼温润，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慌乱，像极了雨后初绽的白莲。
他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记得那双眼眸清澈如溪，让他心头莫名一动。
梦醒之后，九凤再也无法静心读书。
那抹浅碧色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魂牵梦绕，连带着心口都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他凭着梦中的模糊记忆，提笔作画，一笔一画勾勒出那女子的眉眼轮廓，虽不真切，却让他越看越痴迷。
从此，他茶饭不思，日夜对着画像出神，执意要寻画中女子为妻，四处打探却毫无音讯。
“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入梦的。”
九凤喃喃自语，将画像供奉在家中，日日焚香祷告，对外宣称非画中女子不娶。邻里皆以为他疯魔，可他毫不在意，执念日深，渐渐形容枯槁，相思成疾。
而姻缘殿内，鸢鸢还在徒劳地尝试修复红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轻笑：“小仙侍，这般慌乱，可是闯了祸？”
鸢鸢回头，见是司命星君手持命格簿，笑意盈盈地站在身后。她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星君恕罪！小仙……小仙不慎弄断了姻缘线，实在修不好……”
司命星君走上前，未曾责罚，端详着鸢鸢的眉眼，便带着鸢鸢前往凌霄殿。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柏麟帝君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落在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仙侍依言抬眸，眉眼间仍是当年祥和女神的温润轮廓，只是眼底少了神祇的光耀，多了几分凡间历劫后的澄澈懵懂。她怯生生地回话，声音细软如絮：“回帝君，小仙鸢鸢。”
“鸢鸢……”
柏麟指尖摩挲着御座扶手，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未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这是他寻了百年的青梅竹马，如今竟以这样平凡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便在本座身侧侍奉。”
说罢，抬手召来一颗硕大的蟠桃，递到她面前，“此乃瑶池仙品，赏你。”
鸢鸢受宠若惊，连忙叩首谢恩，双手接过蟠桃，鼻尖萦绕着清甜果香，却不敢多言，只乖乖退到殿侧，垂首敛目。
此时青龙正奉召入宫禀报战事，刚踏入凌霄殿，目光便猝不及防撞上那抹浅碧色身影。
是她！
万年沉寂的心猛地炸开，狂喜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那眉眼，那轮廓，哪怕褪去了神祇的光环，仍是他刻在骨血里的模样。
他几乎忘了行礼，忘了来意，目光死死黏在鸢鸢身上，指尖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柏麟见他失神，轻咳一声。
青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行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匆匆禀报完正事，便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目光却仍忍不住频频回望。
御花园的瑶草旁，青龙拦住了正要回偏殿的鸢鸢。
鸢鸢见是位身着玄甲、气势迫人的上神，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小仙鸢鸢，见过青龙上神。”
语气恭敬疏离，满是敬畏。
青龙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询问：“你……一切安好？”
鸢鸢愣了愣，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谢上神关怀，小仙一切安好。”
她眼中满是陌生，没有半分从前的熟稔与情意，仿佛他们之间那万年的羁绊，从未存在过。
青龙的心像被钝器狠狠砸了一下，酸涩瞬间蔓延开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还是记忆中的温软触感，却隔着一层冰冷的陌生。
鸢鸢浑身一僵，猛地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上神恕罪！小仙不知何处冒犯了上神，还请上神责罚！”她吓得浑身颤抖，双手紧紧贴在身侧，眼底满是惶恐。
青龙看着她惶恐的模样，指尖的温度瞬间冷却。他收回手，眼底的狂喜渐渐被失落与苦涩取代。
是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今的她，只是天界一个名叫鸢鸢的普通仙侍，而他，只是一个让她敬畏的陌生上神。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那颗方才柏麟赏赐的蟠桃，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无妨，是我唐突了。这个，给你。”
鸢鸢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蟠桃，又看了看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竟忘了起身，满脸茫然。
“拿着吧。”
青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就当……是我赔罪。”
鸢鸢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抗上神之意，颤抖着双手接过蟠桃，再次叩首：“谢上神赏赐。”
“起来吧，回去吧。”
青龙转过身，不愿再看她惶恐的模样，怕自己再忍不住失态。
鸢鸢连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捧着两颗蟠桃，匆匆离去，连头都没敢回。
青龙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花木深处，才缓缓握紧了拳头。
心头的狂喜早已散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混合着失而复得却又形同陌路的酸涩。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假山后的柏麟帝君看在眼里。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青龙的背影，又落在鸢鸢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片刻后，传旨仙官赶到鸢鸢的偏殿，宣读帝君谕旨：“仙侍鸢鸢，罔顾天规，私受上神馈赠，多食一枚仙桃，罚下界历劫百年，以儆效尤！”
鸢鸢手中的两颗蟠桃滚落在地，果肉沾了尘土。
她满脸错愕与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获罪，却只能含泪领旨谢恩，被仙官押着，缓缓消失在天界的云海之中。
而凡间的九凤，终究没能找到画中女子。他的相思日益深重，身体日渐衰弱，最终卧病在床，郁郁而终。
临终前，他仍紧握着那幅画像，目光望着窗外天空的方向，眼中满是不甘与眷恋，死不瞑目。
直到鸢鸢在天界因私受青龙蟠桃，被罚下界历劫的那一刻，凡间九凤的遗体旁，那幅画像忽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圆睁的双眼才缓缓闭上，脸上带着一丝释然。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
“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一个阴差从怀里取出一盏漆黑的酒瓮，走到道旁，拨开红花，果然露出一弯清澈的河流。
“我不要转世投胎，我只是多吃了一棵蟠桃而已！”
鸢鸢被罚下界，魂魄刚踏入忘川，便看到一道清瘦的书生魂魄立在河畔，正痴痴地望着她。那书生身着青衫，眉眼间带着几分病弱，却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别担心，我总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