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中药调理调理
黑灰色的地面,深灰色的木格栅,竹藤骨架的圆形吊灯垂落在金丝楠木桌之上,虚虚实实的光影打在这间质地古朴的餐厅一角,圆桌上沈断青和沈柏青围坐在顾崇文的身边,几人状似随意地闲聊,关切的问候。
“小煜是不是快到了?”顾崇文询问着,一副想念外孙的口吻。
“在路上了,还是那么不懂事。”沈断青摩挲手指,不满沈煜在顾崇文寿宴上姗姗来迟。
“顾爷爷身体怎么样了?”沈柏寒担负起子辈的任务,关心起眼前这个曾经叱刹风云,在残酷的商战上咬下一块肉,而今退居幕后,着眼云烟的老者。
“跟小柔比起来,我身上一点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顾崇文苍老的面容上愁云密布,他已年至古稀,对很多事已无奈何,对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他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大伯,伯母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吗?”沈柏寒向沈断青发问。
“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一直在秋山医院里,最近在尝试用一批M国的新药。”沈断青调整了一下胸前的领带,陈述的语气听不出对妻子的忧心,转移问候的对象,打听起自己唯一的弟弟。
“竹青还是不怎么出门吗?”
“嗯,妈妈去世后一直待在雅安。”
沈竹青在妻子病逝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对家族企业不管不顾,对自己的儿子也缺乏照拂,至此沈宸集团表面上几大势力明争暗夺,实为沈断青一人独断,身为沈家子弟的沈柏寒也只是把握一个分公司罢了,温润尔雅的他看起来也满意偏居一隅。
沈煜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圆形拱门,踏过廊桥,看了一眼走廊尽头摆放的玉面观音,停下脚步,打量起挂在一旁的画卷,是家人闲聊的场景,左下角落下一句题词:
慈颜笑语暖三春,柴米油盐也自珍。
“这是沈先生送给顾老的寿礼,出自裴淮南大师。”管家看见沈煜顿足,便为他介绍其礼物的由来,只是心里有点疑惑:不都是一家的吗?各自还不知道送的什么吗?
“嗯,确实不错,顾爷爷可是很喜欢裴叔叔的画呢,送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沈煜扔下一句夸赞,跟着管家奔赴寿宴。
不见人影,先闻其声。
“对不起,迟到了。”
沈煜一身宽松休闲的白色运动装与其庄严古朴的私人园林很是不搭,说完也不等众人回话,就自顾自拉开木凳坐下。
“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沈断青蹙起眉头教训道。
“唉,跟孩子较什么劲儿,。”顾崇文做起和事老,又吩咐着上菜。
冷盘、热菜、点心、汤羹盛放于骨瓷玉盘上,有序摆放,硕大的寿糕被放置正中间,悠悠地冒着热气,衣冠正襟,其乐融融,一幅家庭和睦的融洽光景,正如屋外的那副画卷。
“小煜在新学校怎么样?”沈泊寒望着这个素日里疏离冷漠的堂弟,还挺意外他的出席。
“挺好的,学校绿化很不错。”沈煜用筷子戳戳那个已经破了好几层皮的莲子酥,依旧没有放进嘴里的意思。
“爸,祝您松鹤长春,岁岁欢愉!”吃到一半,沈断青拿起酒杯便说起了祝福语。
“顾爷爷,祝您年年康健,四季如意!”沈断青起了头,沈泊寒自然是要把派头搞下去。
“爷爷,祝您明年还能收到我爸的寿辰礼物。”沈煜拿起一个空杯子,堆砌笑容就张口。
“沈煜!”沈断青带了些怒气。
“怎么了?爷爷,您不喜欢裴叔叔的画了吗?现在让裴叔叔画画可不容易,我爸估计求了人家好久,这么用心的礼物,您明年不想要了嘛?”沈煜委委屈屈地向顾崇文求庇护,像是小孩子讨要欢心。
这么撒娇纠缠,卖傻充楞也让人不知该怎么开刀训斥,即便是绵中针,肉中刺,也只能当做看不见,摸不着,顾崇文只能推太极,打圆场,对这个外孙展现宠溺。
沈泊寒看向沈煜,觉得这个堂弟有些不一样了,小时候他曾到过沈家,与这个传闻中身体孱弱,长年生病的堂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在客厅里他陪着爸爸与沈断青交谈,忽然沈煜带着一身伤,像一只小兽撕咬踢打着沈断青,嘴里嚷着要见妈妈,沈断青眼神冷漠态度强硬地叫保镖将他拖走。如今看他有恃无恐,乖张肆意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疑惑,觉得或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不好意思了,爷爷,我要回学校了。”沈煜饱含歉意的语气。
“沈煜,你搞清楚状况!”沈煜接连而来的冒犯挑战着他的底线。
“没事没事,孩子学习最重要。”顾崇文还是宽慰的劝和。
“爸不是最关心我的学习吗?我可不能让他失望。”说着就利落起身,挥手离开了。
等候在屋外的管家看到沈煜这么快就出来了,一脸错愕,但还是秉持本分,为他带路。
“不好意思,能带我去一下洗漱间吗?麻烦了。”走到一半,沈煜语气有些虚弱。
沈煜打开水龙头,腹中痉挛漫延至喉咙,哗哗的流水掩盖住他的干呕声,可在宴席上他一口未碰,空空如也的囊袋只有胃酸在侵蚀,用冷水浇灌昏沉的大脑,拿出一盒薄荷糖,在舌头下面垫下一颗,双手撑在坚硬的大理石上缓了几秒,之后走出潇湘院,上了停在门口的轿车。
“直接去学校吗?”江柏然透着后视镜,看到脸色很差的沈煜,有些迟疑。
“先回云栖,我要换身衣服。”沈煜靠在背椅上,手肘遮住双眼,声音有些沉闷。
晏阳一中规定周一和学校举办的重大仪式和校外活动要穿戴好校服,其他时间学生们自由安排,不做强求,但沈煜在返校时还是穿上了校服,回来了的时候赶上了午休结束,教室里大片歪倒的脑袋,江霁月也是其中之一。
沈煜穿过走廊,望着女孩儿安静的侧脸,紧闭的双眼,散落的发丝温顺地搭在耳边,似乎觉得叫醒铃声太过吵闹,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蒲公英的绒毛,抗拒着午睡的短暂。沈煜停在她的桌边,胃里的恶心感被另一种情绪填满,声音与身体一起低了下来。
“周老师来了。”
江霁月平日里午睡老是不清醒,周沐兰在午休结束,距离上课十分钟的课间时间会来班里巡查,每每她都被揪揪耳朵,得到周老师亲切的叫醒服务,作为她的好同桌甄道安每次都早早醒来,在一边猛刷习题而不管她的生死,久而久之在午休结束这十分钟江霁月对周老师这几个字格外敏感,一听到便条件反射般抬头,装作早就醒了的模样。
坐在窗边的同学碰巧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打在沈煜的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江霁月朦胧着眼,沈煜背着阳光,勾起嘴角,眉梢眼角带了点懒懒散散的笑意,透着几分狡黠。
“还在睡?等会儿周老师真的来了噢。”说完就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裴砚舟感觉沈煜离疯掉真的不远了,参加完顾崇文的寿宴都笑得出来,以往他会给沈煜留出时间消化,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他美丽的精神状况。
“你在吃饭的时候往沈断青脸上泼酒了?”
“没有啊,我怎么会这么不优雅。”沈煜对裴砚舟的猜测感到不解,觉得他形象有损。
“那怎么一副心情不错的表情。”
“现在心情好了。”沈煜望着侧前方,又低头拿出下节课的课本。
“?”裴砚舟脸上大大的问好,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下午的课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宋明意在语文课上开小差被周沐兰罚抄写诗句,江霁月帮她分担了惩罚任务,两人抄完起身路过后门,准备去食堂觅食,看到依然稳如老狗,端正坐直的裴砚舟和沈煜。
“你俩干嘛,减肥呢?”宋明意以己度人,剖析两人的动机。
“对啊,怎么不去吃饭啊?”江霁月同样疑惑。
“……司机请假了。”都这么问了,只好说个答案来回复两人的提问,裴砚舟也不说是陪着吃不下饭的沈煜,避重就轻地撒了个谎。
“啊,那一起去食堂吃就好了啊?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吃食堂的饭啊?但是最近食堂出了不少新品,我跟明意都吃过,还不错的。”江霁月觉得富家贵公子和世家阔少爷真真不食人间烟火啊,不能到外面吃干脆不吃了,世界观被再一次刷新。
“好啊。”沈煜欣然接受。
裴砚周:……
不是说吃不下,不想吃,没胃口,这是闹哪样?
裴大少爷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沈煜的操作了,感觉他的人格不是增加了就是被夺舍了,不然就是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四个人就再一次结伴吃饭,他们去的时间不算早,路上有吃完饭的同学返回,四个人的脸各有各的受众,偷瞄的视线只多不少。江霁月只觉得跟着俊男靓女走在一起倍感压力,紧张和不适让她没有注意到其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容小觑。
四个人找了个明亮通风的位置坐下,江霁月拿出校牌放在桌子上,意识到这两人应该是第一次来食堂,拿出校卡询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对面那家叫鲜煮小铺的东西蛮好吃的,里面很多种类。”
“家常小灶也不错,里面的烧菜味道很正宗。”宋明意也推荐了一下,她觉得味道很像江霁月爸妈做的菜,她很喜欢。
“都可以。”裴砚舟随意的开口。他吃东西不挑,也没什么忌口,也这是他能常年待在国外的原因之一。
“你想吃什么?”沈煜问江霁月。两人面对面坐着,直勾勾的眼神让江霁月有点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啊……我…我觉得我比较喜欢那个小铺子的炸春卷和桂花糕。”明明下午第二节课就决定好的菜单,此时却说得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那我跟你一样。”沈煜笑着肯定道。
决定好后两人一前一后排起了队,沈煜187的身高站在江霁月后面,像一根柱子,每空一格,沈煜就走进一步。
拿好餐食后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四个人同班了有一段时间了,彼此也不是很生分了,几个人三言两语也能聊一会儿天,只是这次沈煜的说话频率变得有点频繁,其余三人都要轮流地接着他的话。
江霁月发觉沈煜好像一直在聊天,自己都快吃完了而他的餐盘里还是保持原样,内心有点摇摆不定。
:沈煜是不是不喜欢吃我推荐的东西啊,只是碍于我的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应该一早问他喜欢吃什么的。
“沈煜,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没关系的,你也可以吃点别的,不喜欢吃不用逼自己吃的。”江霁月轻轻地对沈煜说着。
“没有,我只是……胃好像有点不舒服,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吧。”沈煜似乎没有想到江霁月会注意到自己的进食速度,一句话咀嚼了很久才补充完整。
“啊,你胃不舒服,那,那你别吃这个炸春卷了,吃油炸的你的胃会更不舒服的,你要不要喝点粥,我去帮你买份山药南瓜粥吧。上次我胃不舒服,喝了之后就感觉好多了。”江霁月顿感不妙,庆幸自己开口问了,联想到之前两人坐在教室不去吃饭,估计不是没有司机而是身体不适,又急忙想到自己先前的经历,为沈煜献以良策。
“……不是,月啊,你那是饿的。”宋明意对江霁月的关心则乱有些不忍拆台。
“好啊,谢谢。”沈煜对江霁月的提议很是满意,满口答应。
听到沈煜应答了下来,江霁月拿起校卡就冲了出去,头发炸开一朵花。
“我说沈大少爷,你不喜欢吃就不吃呗,凹什么病弱美少年的人设,再使唤我们家月月试试呢?”宋明意护犊子地威胁到,明艳的笑容,恶狠狠的语气。
“嗯……你们家的吗?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沈煜过滤威胁的语气,科普起人生自由的意义。
“他这毛病是不是有年头了?”沟通无效,宋明意看向裴砚舟咨询其病情。
“最近才有的,家里人很着急。”裴砚舟也无计可施。
江霁月双手拿着滚烫的粥,眼睛直盯着碗,小心迈着步子,生怕洒了。
“诺,你尝尝看,喝不下也没事。”稳稳地放到他的面前,手拿开后放到自己的耳垂上摸了摸。
沈煜没有注意眼前的粥,而是看着她的动作,望着她的眼睛:“烫到了吗?”
“我看看”宋明意把江霁月的手指瞧了瞧,指腹染上一层薄粉。
“怎么不拿个餐盘垫着?”宋明意的随意发问让江霁月大脑反应过来:对啊?!
“啊……那个……我搞忘了,没事,拿了我们这个桌子也放不下来了,我这没什么事儿。”江霁月灿灿地笑了一下就翻篇了。
沈煜不确定面前的山药南瓜粥是否能改善他的胃疾,但江霁月那份藏在粥里的关心和在意,却实实在在能让他的心情明朗起来,这一点,母庸质疑,不容有议。
虽然很不愿辜负她的心意,也还是没能喝下几口粥,江霁月看着沈煜细嚼慢咽的动作,回想起上一次沈煜好像也没有吃很多东西,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吃完饭回去路上,江霁月特意走到沈煜的身后,望着他的背,思索着:不爱吃饭,又睡不好觉,那是怎么长这么高的?然后又悄悄地靠近他身边,抬头快速地瞄了一眼他的嘴唇,又疑惑:唇色红润有光泽,唇形匀称又饱满,无暗沉、发紫、苍白等情况。
“磨磨蹭蹭什么呢?快点啊!要迟到了!”宋明意快速拉上江霁月的手,挽着她一起跑回教室。
晚自习放学路上,江霁月回想起爸爸灌输给自己的药理知识:入睡困难可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心火亢奋型,主要表现为口干舌燥,口舌生疮,在心里划掉。第二种肝火扰心型,主要表现为急躁易怒,目赤耳鸣,可是沈煜做什么都一副游刃有余,不骄不躁的姿态。在心里又划掉。第三种类型心脾两虚型,主要表现为神疲食少,面色蜡黄。嗯……神疲食少这个勉强占了,但是他……挺白的啊?
看来即使家中有一位几十年老中医,要想知道病因还是挺难的。江霁月思考了一路,得出结论。晚饭依旧是荤素搭配,营养具备,身为三甲医院的护士长蒲佩兰女士今晚要值班,餐桌上只有江氏父女二人,江霁月觉得江东棠先生具有一颗救世渡人的医者仁心,便求知若渴。
“爸,你说一个人要是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但是又没有典型的三大症状,你说那是有什么原因呢?”
江东棠听到女儿聊起中医知识,还挺诧异,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不愉快经历,让她对中医的态度有些复杂,可以说又爱有恨。
“噢,这个啊,中医有句名言叫做‘治病求本’意思是治疗疾病要从根本上入手,归根结底要追溯到病人的心境和情绪。”
“嗯?我觉得他情绪挺稳定的啊?”江霁月想不出来沈煜糟糕的一面。
“那就是病人撒谎了呗。”江东棠一副很有经验地肯定道,感觉遇到过很多不诚实的病人。
江霁月听到这句话沉默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白米饭,又摇摇头否定道:“不会的,他不会骗人的。”
“是你同学吧?那你把人带到医院挂个号?我给人看看。”江东棠好心建议。
“这个……嗯……有待考虑。”江霁月又往嘴里扒拉两口米饭,差点噎住。
“不过,我觉得,他还是需要喝点中药调理调理。”江霁月一锤定音。
此刻还不知道自己被纳入中药预备役的沈煜打了个喷嚏,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心里又一次痛骂沈断青挑房子的破眼光,盛夏的六月,身体都沾了点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