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窠一动，一条黑蛇游出来，长尾缠住植株，目露凶光，嘶嘶吐着芯子。
陆狸手臂挡在萧蕴身前。萧蕴却盯着前方，赤红花苞已经开始膨胀，一片花瓣展开，她甚至听到了极轻微的声音。
嘭。
胸腔里的心脏像是也跟着不受控地跳动了一下，瞳孔定住，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响声，猛然意识到那都是什么。
“有蛇，小心！”她失声喊道。
然而无数黑蛇已经迅速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将包围圈越缩越小，也逼着萧蕴离中央那株花越来越近。
炽烈的艳红直烧人眼，展开的那片花瓣像一张咧开的红唇，笑着，等着，猎物会自动送上门。
陆狸忙着打蛇，没空注意身后萧蕴又着了魔正把手伸向花托，蛇直起身子，贪婪地露出牙。
“不要！”
蛇咬过来的一瞬，一声尖叫响在耳边，一双手伸过来挡住蛇头，萧蕴几乎要放大的瞳孔里无比清晰，蛇牙正死死嵌在珠珠手背上。
珠珠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一点没有迟疑地拔出地上的植物，扔在地上用力地踩，把还未开放的花踩成了一堆烂泥。
蛇脱力掉落，被星辰一剑砍成两截。
珠珠失去力气，萧蕴泪眼模糊想去接住她却交错而过，她倒在陆狸怀里，一双眼却从未离开萧蕴：“公主没事就好。”
萧蕴努力镇定，流着泪低下头翻自己的包，把解毒丸拿出来，却失手掉在地上，怎么也捏不起来，才发觉自己手抖得不成样子。
珠珠半闭眼睛，神色安详：“崔公子他……其实……很喜欢你，阿狸哥哥你放心吧，公主没事……”
她不再说了，脸上有一条水痕缓缓划落，是陆狸在流泪。
萧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想起是自己的血喂出这妖花，拿起沾有蛇血的刀要朝手心割下，刀却被陆狸握住。
“别做傻事。”陆狸坚持着阻止她救人，“记住在这里，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都不要做，听话！”
“不……”萧蕴正想说，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叫，是星辰。
他一直在打蛇，一把剑上淌的全是蛇血，染的满手满脸满身都是，然而蛇越来越多，就像是是无穷无尽，蛇尾绞缠他的手和脚，朝着他的脸肆意吐气。
陆狸放下珠珠，让她安息在草丛里，过来一剑挑飞黑蛇帮星辰脱困。
萧蕴忽然想起来，死魂虫怕火，虫子既跟这玩意儿共生，应该也怕火，想要去拿带来的火把，刚想走冷不丁脚下一滑跌在草丛里，一张嘴迎面扑来。
随手抓了一把，正是烂成一团的黄泉一脉，没命地朝蛇的嗓子眼塞进去，蛇还是咬了过来，尖利蛇牙刮过她的手腕。
血渗出来，所有的蛇瞬间嗅到，昂起脑袋，眼朝向一个方向。
更毛骨悚然的是下一刻，蛇墨绿色的眼里出现真正的杀机，仿佛跟这些猎物游玩的时间已经够了，不想再玩下去。
一条蛇缠上星辰的剑柄，又一条蛇缠住陆狸的手臂。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人只有两只手。
萧蕴没命地想跑过去，然而被缠住脚动弹不得，摔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毒牙刺进星辰脖颈，咬住他不放。
她只剩了一个念头。
陆狸，不要！
不要，千万不要！
蛇越缠越紧，疼到肺里喘不上气，萧蕴怎么也蹬不开，一点一点往前蹭，想去拿星辰手里的剑。
她看明白，这些蛇要的是她的血，眼看即将碰到，剑却被陆狸捡走了，他把剑扔到更远处，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不允许。
“听话。”他一剑落在她身上，蛇顿时飞出八丈远，弯下腰把萧蕴扶起来，“不是你的错。”又对她道，“快去点火！”
萧蕴听话地点火把，身后陆狸缓缓倒下，露出手腕处被咬出的深印，是两个黑漆漆的血洞。
“陆狸！！！”萧蕴扔下点燃的火把，奔过来一把抱住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你不是很抗毒吗？为什么？”
“别哭，举着火把走……离开这儿回家！”他说，声音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浮动，“不要……伤害自己！”
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担心她会自残，萧蕴抱着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他在她悲哀的哭声里静静闭上双眼。
直到过了很久，那些蛇终于忍无可忍，沙沙地摇着尾巴围过来。
萧蕴放下陆狸，抬起头，眼里已经没有一滴眼泪，她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陆狸的剑，决定靠自己走出去。
哪怕真走不出去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自暴自弃，把自己白白交出去。因为陆狸说了，不许伤害自己。
她会听话。
成群的蛇眼泛绿光，结成一面墙，朝她手中的火狂扑过来……
萧蕴惊醒，眼前是绿的发黑的草，蛇只有那一条，森冷地看着她，地上没有珠珠没有星辰，没有陆狸。他们都还好好的站在她身边，一脸担忧又欣慰地看着她。
萧蕴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抱住珠珠又哭又笑，失了往日摆出的威严，可她正失而复得，哪里顾得上。
“公主……”珠珠小声，“可终于醒了，没事就好。”
萧蕴放开珠珠，看向星辰和陆狸，两人正含着同样的笑意。
若不是他们，她在幻境中失了血，定会迷失心智被趁机而入，即便是在她的幻梦里，陆狸也在时刻提醒她。
“怎么办？”
“动手吧，此物绝不能留！遑论拿它来做药，绝对不可！”陆狸说，把手里的火折子交给萧蕴，让她自己做决定。
萧蕴点亮火把，蛇却只是停留在原地，根本不怕。
本是山间生灵，是她闯进了这里。心里闪过一丝愧疚，萧蕴几乎要后悔自己做的事，珠珠握住她的手，坚决往前推。
萧蕴咬着牙硬下心肠，决绝地把火把扔出去，打算结束这一场冗长闹剧。
红花被烧的吱吱直叫，花瓣疯狂爆开。
嘭。
嘭。
蛇在火里狼狈翻滚，不停挣扎，萧蕴终是狠不下心，她拽拽陆狸的袖子。陆狸会意，也不想枉杀生灵，手中剑把蛇挑出来，蛇仿佛察觉，听话地缠绕在剑上离开火场。
陆狸放下剑。
萧蕴刚想说话，就看见蛇瞳倏地尖细，以措不及防的速度咬在陆狸手指上，连惊叫的时间都没给她。
“陆狸！！！”
蛇攀附着陆狸的手臂，却是示威般看向萧蕴。
它知道陆狸最强，它是故意的。
人的眼睛与蛇目相对，萧蕴全身血液几乎凝固住，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隔空抽走了。火中的花猛地炸开，三片圆弧形花瓣落到萧蕴脚边，像三滴血。一双脚踏上，如梦里一样踩烂花瓣，是珠珠。
“不要看！”珠珠朝着她喊，“快醒醒！”
萧蕴清醒过来。
蛇不再看她，跳进火中，被烈火淹没，萧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她凝聚心神，忙去看陆狸。他好像没什么事，萧蕴想起来，陆狸吃过剧毒牡丹面。
陆狸果然脸色如常，只道：“快走！”
见他确实无事，三人跟着他，一起快步往回路上走，忽然风大起，无数的死魂虫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不是对着他们，而是以身葬火。
火势腾起，山林摇动。四人站在原地，被烤的全身发烫，忘了后退。
“我们……是不是……”星尘颤抖着嗓子吐出这几个字，“烧……烧错了？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个，山神？”
“神还是算了。”陆狸不同意，“吸食人血的东西，顶多算是个邪祟。”
“走。”
顺利攀上崖顶，站在高处远远看过去，丛林深处有一处在冒着烟，烟渐渐淡去了，直到再也看不见。
黄泉绝路，幸好绝处逢生。
回到丰都城，立在客栈门前，萧蕴望着门上高挂的招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看到身后，陆狸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阿狸哥哥！”珠珠扶住他，眼泪直掉，“你撑住！”
噩梦在此刻重演，对上他紧闭着的眼睛，萧蕴拼命忍着不能哭，喉间却怎么也压不住啜泣，他定是早就毒发了，这漫长的一路上，上山下山，他到底是怎么忍住的？
她背的包里有药，他却为了不被发觉，硬生生不让她知道。
萧蕴脑中纷乱着，所有的都模糊了，只剩一个想法，他若是死了，便是如愿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答应过的事，说好保护她一辈子都还没兑现。
不许走，陆狸，你听见没有？否则我追你到奈何桥！
你都还没有活到白发苍苍，浔桑姐姐会生气的，她不会想看见你。
跪于大街上，人来人往，萧蕴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想掰开陆狸的嘴，把药塞进去，他却死咬着牙关，怎么都弄不开。
她赌气，扯他嘴角非要让他吃，手上的伤口蹭开，血滴进他唇间。陆狸莫名像个吃了人的妖怪。
珠珠实在看不下去，小声劝她：“这毒说不定能解，咱们先去找找曲大夫，不行就回灵医谷，南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星辰背起陆狸，一起去往曲大夫处。
总共五个人，负伤了三个，还都是重伤，又是剑伤又是摔伤又是咬伤，曲大夫直佩服。
半晌后他道：“你们几个做了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缓缓地，朝萧蕴伸出一根大拇指。
“为民除害，姑娘很当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