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

    顾妤惋惜着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耐心去等,即使盛元帝想清算那些人,那些人难道是会坐以待毙之人?

    只怕到时候不过是表面功夫。

    孙党一派扎根朝堂数十年,早已如参天大树一般,根系错综复杂,盛元帝不一定会愿意血洗朝堂。

    盛元帝不愿意,但是她却要做,无论耗费多少年,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会将这些人统统都拖下地狱。

    灰烬混着雪花飞旋,模糊了天地界限,顾妤伸手接住片灼热的灰,任它烫进掌心。

    待唐青宁的尸身焚作灰烬,天色已渐昏沉。

    顾缙因军务缠身,只留了元景护卫顾妤,自行解下一匹拉车的骏马,踏雪往军营疾驰而去。

    顾妤缓缓蹲下身,素手掬起一捧尚带余温的灰烬,用一方素白锦帕仔细包好。

    “元景,你说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是否都是人尽可夫之辈?”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

    元景的目光扫过雪地上打着旋的灰烬,“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若有得选,谁愿意委身风尘?”

    顾妤望着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在雪地里,睫毛上凝着的霜花微微颤动,“世上可怜人太多了......又属世上的女子最为可怜可叹。”

    北风卷着雪沫掠过林间,吹得她素色的斗篷猎猎作响,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马车行至崇仁坊时彻底寸步难行。

    举目皆是青衫缚带的士子,捧着诗文在各大臣府邸前逡巡。雪光映着无数张踌躇满志的脸,他们腰间佩的玉玦在推搡间叮当作响。

    “......今日雪霁不少赶科考的士子都来拜访官员门第,前面恐怕是过不去了。”元景抓紧缰绳,愁云惨淡。

    “不过只剩下几步路,我们走回去吧,马车先停在巷子里,等晚些时候再差人来驾回去。”

    顾妤径直掀开门帘,下了马车,前面只余一条小道,人人手中都拿着自己的书文来往各个官员府邸行卷。

    这是盛京科考的惯例,科考并不糊名,所以科考之前士子都会带上往日所做诗文,向京中可能会担任考官的官员进行行卷,也就是在考官面前混个脸熟。

    因为人多,元景便走在顾妤的前头,为她开路,以防有人不小心挤碰到顾妤。

    他们刚走了几步就见到前面一处府邸格外热闹,那府邸的管事被一群人给围了起来。

    “那是谁的府邸?”

    “小姐,那是管易云的府邸。”元景压低声音,示意她看那座朱门高悬“管府”匾额的宅院。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直裰的管事正睨着眼推拒诗文,腰间悬的铜钥匙串哗啦啦响。

    “管大人今日不在家中,你们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那管事的人微仰着头,斜着眼睛不屑地看向这些读书人。

    “徐掌事,我这书文都带全了,可敢劳烦您帮忙呈交给管大人。”

    那人恭恭敬敬地将书文双手捧着递给徐怀秀,但是徐掌事一点都没有要接下的意思。

    “不好意思,管大人说了他最近有事要忙,没有功夫看这些东西。”

    徐掌事摇摇脑袋,摆摆手,想要将人给赶走,但是那些青年士子不依不饶,硬要把书文递给徐掌事。

    顾妤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这位管大人是谁,怎么在这些士子里面这么有威望,似乎他不接受行卷便不行了。”

    “这次科考的考官八九不离十有他一个,所以这些士子才想要向他行卷。”

    管易云,管易云,管易云......

    顾妤面色白得可怕。

    那人可真该死,当初她家出事时,她就怀疑过是寄宿在府中几月将要参加科考的管易云有问题。

    她那可怜的玉竹,与她一同长大的玉竹,为她死去的玉竹,和她一同到了云仙阁,却被管易云这人折辱死在了她前头......

    没想到这人三年来官运亨通,已然是吏部的郎中。

    她想起了云仙阁,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她一停,那后面的人脚步未停,眼看着就要撞上......

    “小姐当心!”忽然有人托住她的手肘,将她拉离了那个位置。

    抬眼撞进双清冷孤傲的眸子,惊得她险些唤出那个名字——玉竹。

    顾妤猛然回神,向拉了她一把的紫衣公子道谢,“多谢,是我不小心了。”

    “小姐你不记得我了?”那紫衣锦袍的公子眯睐着狐狸眼,笑道,“早上你与你的兄长帮了我和魏琮。”

    他看了眼魏琮,“没想到今日还能再次遇见小姐,真是有缘。”

    魏琮只是微微颔首,单薄的棉衣领子簇着一张清绝的脸,眉宇间凝着终年不化的雪色。

    他见顾妤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疑惑道,“小姐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公子的眼睛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相逢倒是有缘,不妨去前面的酒楼吃个便饭。”

    顾妤盯着她,清亮的眼睛里满是神伤,他的眼睛怎么与玉竹那般相像。

    元景刚发现走在后头的小姐没有跟上,连忙沿原路往回走,就见到小姐与早上那两个青年站在一块,走近一听便听到自家小姐想邀这两人去酒楼吃饭。

    “小姐,算算时辰,将军也该要回府了,再不回去将军要担心了。”

    “小姐、小姐......”元景又叫了她几声,顾妤这才回过神来,“好,那过两日吧,两位公子可愿意给我这个薄面,我想宴请两位公子。”

    “乐意至极,在下东方弘耀,就住在前面巷子里的文轩居,小姐何时有空何时来邀都可。”

    东方弘耀见魏琮不为所动,又扯了扯魏琮的衣袖。

    “魏琮。”魏琮的神色依然如常,说了声自己的名字。

    顾妤看到他们手中都拿着书卷,知道他们也赶着去行卷,便不再多作打扰。

    “小姐,我怎么觉着你脸色有些不对。”

    顾妤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在想,这些文官家里都这般热闹,父亲兄长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却远远比不得这些人体面......”

    “官服上绣的是飞禽走兽吧,你说有些人到底是穿上官服以后成为了禽兽,还是原本就是禽兽,只是披上了皮囊成了衣冠禽兽?”

    如果是管易云的话,应该是后者吧。

    元景听完顾妤说的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再去瞧小姐的神色,却看不到之前的失落与神伤,只剩下讥讽与冷笑。

    元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小姐,或者说他从来都不了解这位小姐,这位循规蹈,久居深闺的小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姐,在大盛,文官就是比武官要体面。”

    天色昏沉如砚中未磨开的宿墨,二人踏着渐重的暮色返府,一路缄默无言。

    才到武安侯府巷口,便见春月踩着积了薄雪的石阶频频张望,待看清来人,她急急迎上前却又顿住脚步,连鬓边珠花都跟着颤了颤。

    “出了什么事?”顾妤解下沾雪的大氅递去,狐裘领口蹭过春月发抖的手背。

    “到底怎么了?你若是还不说,我就不听了。”顾妤道。

    小丫鬟偷觑一眼元景,凑近耳语时呵出白雾,“苏、苏必成来过了...在后门巷子转悠半晌了...”

    顾妤并不想让顾缙也掺和进她和苏必成的事情中来,于是便让元景去接顾缙,自己则同春月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眼风扫过灰墙边枯柳,玄色身影没入巷暗时,她才捻起了袖上沾染的雪沫,“怎么回事?”

    春月急得跺脚,“后门杂役瞧见他,带着小厮装模作样赏梅,实则是想要往后院里递信......”

    “小姐你说那人什么意思,都已经娶妻了,还来找小姐做什么,连累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苏必成到底想要什么?

    他现在娶了盛京富商柳全通的女儿柳青青,金银不愁,只要安心准备科考,前途自然无忧,怎么偏要来惹她?真当她是好拿捏的柿子。

    “春月,苏必成这人,学识如何?”

    春月心里嘀咕,小姐平常不是都夸这苏公子有惊世之才吗,怎么今天反而来问她了。

    不对,小姐这是脑袋清醒了,总算能听进一些真话了。

    “我觉得这苏公子的诗文并不好,只说他写的那些酸诗倒还好,可是上次秋菊看见了苏公子给小姐写的诗,说那诗她在一本诗集里见过类似的......”

    顾妤此时心中有了计较,这人不愁金银,眼下科考将至,愁的就是自己的功名了。

    “还真是无利不起早。”顾妤说道,“苏必成给我留了东西吧,是书信吧。”

    “小姐真是聪明,那书信在秋菊那里。”

    炭盆爆出星火,映着顾妤唇角的冷笑。

    那信里矫情的嘘寒问暖先不论,这信的主要目的还真是想要和她再续前缘。

    苏必成说他与柳青青成亲实乃无奈之举,是柳青青看上他了,死活都要嫁给他,他又需要银钱给自家老母看病,为了自己的母亲不得不同意与柳家结亲。

    他并不喜欢柳青青,心里惦念的依旧只有她,邀她两日后醉心楼诗会相见。

    顾妤嗤笑不已,这人还真是脸皮厚到了极点。

    “两日后,我要出府。”

    信纸掷入火中刹那,焦糊味混着熏香弥散,她望着窗棂外虬枝寒梅,忽觉喉间涌起铁锈般的恶心。

    “啧。”

    顾妤有些烦躁,先前刚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才想着要如何让这人落到个应得下场,现在却不得不先处理苏必成这个麻烦。

    若是撂在一边不管的话,苏必成势必会纠缠不休,毕竟原主给苏必成留下的印象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两日后,众多刚入京不久的文人士子齐聚醉心楼,一同参与了这次诗会。

    在来醉心楼前,顾妤差人去文轩居邀上了东方弘耀和魏琮两人,若是要和苏必成见面,还是要拉上几个不相干的人才好,正好她先前说过要宴请二位。

    二楼雅间门扉洞开,顾妤临窗而坐,素白罗裳衬得人如薄瓷,肌肤胜雪,裙裾银线缠枝暗涌流光。

    底下士子们正为管易云的到来骚动,满堂绫罗绸缎中,忽见个穿绛紫金通袖袍的男子踏步而来,秋菊在前面为他领路,想来这就是苏必成了。

    “阿妤!”他跨进门便欲掩门,却被秋菊拦住。

    “苏公子慎行。”顾妤指尖冻得发青,面上浮着疏离的笑,“开着门才好听清管大人评诗呢。”

    雅间的门背对着中央大堂,她坐在窗前便已能将一楼诗会的盛景收之眼底,这只是不让苏必成关门的托词罢了。

    她对于苏必成这人的了解有限,但也知道这人不安好心,只是想不明白苏必成为什么会约她在醉心楼诗会相见。

    难道只是为了毁她名声?如果是这样,那他先前为什么不直接带着痴纯的原主私奔,反而是娶妻断了原主的念想?

    不,不对,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人的插手。

    参与这次诗会的人都有谁,苏必成想要他们的这次见面被谁知道?插手的人是不是在这里面?

    苏必成僵笑着缩回手,镶玉腰带勒出微微发福的腰身。

    “秋菊你下去继续等人吧。”

    “是”

    等秋菊走后,苏必成面色一改,语调沉痛,“阿妤,那日你出城门时我正好要入城,见你消瘦,我彻夜难眠...柳氏虽占了正妻名分,不过是个铜臭堆里的商贾之女...”

    苏必成见到秋菊在楼下迎她时,心中不无得意,顾妤还真是对他情根深种,即使他已经娶妻了,只要他出面约她,她还是会来见她。

    在他谋划着想要让顾妤与她私奔时,管易云找上了他,向他许诺若是他娶妻断了和顾妤的情分,这次科举一定保他榜上有名,并且还能让他留在盛京任职。

    这诱惑可比不一定进得去的武安侯府大得多。

    他才同柳青青成完亲,沈家就和武安侯府定了亲事,他哪里不明白管易云实际上是替沈修文办事的。

    他想要去管府和沈府送礼时都被下人拦在了门外,他担心沈修文出尔反尔这才再次约出了顾妤。

    他打听过了,这次诗会的裁判邀请的不只有国子监的先生,往年的状元郎,还有吏部的郎中管易云。

    虽然沈修文不会来,但是他的独子沈长清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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