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人类?”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兰乌的心上。
呼吸。
窗外的流光溢彩,房间内的奢华舒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凯斯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和兰乌骤然收缩的瞳孔。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裙料。
兰乌抬起眼,绿色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一层更厚的水汽,仿佛被他这句过于尖锐的质疑深深刺伤,连声音都带着破碎的颤音:“海因里希先生……您、您怎么能这样想……”
她像是承受不住这种指控,身体微微向后缩,试图避开他过于迫近的压迫感,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难以置信:“我不是人类……那我是什么?怪物吗?”
凯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兰乌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我……我只是一个偏远地区来的普通人……我们那里很落后,很少接触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我没受过教育……我、我连字都认不全……”
她越说越激动,肩膀微微发抖,双手再次护住小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和证明。她报了一个地名:“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去查……”
她泣不成声,将脸埋入掌心,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悲伤和无助之中。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满口谎言,漏洞百出。她那精湛到可怕的“治愈”能力,她对人类常识的惊人匮乏,以及那次恰到好处的虫族袭击……一切都太奇怪了。
但……
又没有证据。
看着她苍白脸上滚落的泪珠,看着她护住腹部时那种近乎本能的姿态,感受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让他精神核心微微躁动的清冽兰香……凯斯也皱了眉。
他是不是……逼太紧了?
万一,她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只是一个来自蛮荒之地、不幸失去了丈夫、身怀异能的可怜寡妇呢?
兰乌继续掉着眼泪:“之前您就质疑过我的精神力,现在又要质疑我的整个人吗?精神力已经证明过,那现在……”
她几乎躺在座椅上,腿并拢着,被凯斯的腿困住。
兰乌沾着泪珠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怯懦地接受,反而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攫住,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倔强。
“查我……您不是怀疑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好……您来查!现在就查!”
她忽然抓住凯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像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柔弱。在凯斯微愕的目光中,她牵引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隔着一层单薄的丝绸衣料,凯斯掌心瞬间传来温热的、属于生命的柔软触感,以及那不容错辨的、确实存在的弧度。
“查呀!”兰乌仰着脸,泪水奔涌而出,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玉石俱焚般的凄厉,“摸到了吗?这是不是真的?一个怪物……能孕育人类的孩子吗?!”
凯斯整个人都僵住了。
掌下的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那温暖的、孕育着生命的弧度,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散了他脑海中许多尖锐的猜测。他能感觉到那下面微微的搏动,属于一个正在成长的胎儿,更属于兰乌本身。
他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措手不及。他确实怀疑她,怀疑她的来历,怀疑她的能力,甚至怀疑她整个“未亡人”的身份……但他从未、也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验证”一个孕妇!
这太逾矩了!
他想抽回手,却被兰乌死死按住。她抓着他手腕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却不容抗拒的颤抖。
“您查啊!”她几乎是尖叫着,泪水涟涟,“用您的精神力!探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看看我是不是在伪装!看看我是不是……一个连孩子都能伪造的怪物!”
凯斯被她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决绝的光芒震慑住了,一时竟忘了动作。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兰乌猛地抬起头,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呃!”凯斯猝不及防,腕间传来皮肉被牙齿刺穿的尖锐痛感。
而几乎在咬下去的同一瞬间,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就从兰乌紧闭的眼眶里疯狂涌出,混着唇齿间隐约的血腥气,咸涩一片。
她咬得那么狠,单薄的肩膀都在用力,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可那呜咽声却被她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了一种更加可怜、更加无助的哽咽。
一边是带着恨意和恐惧的、近乎自保般的攻击,一边是无法控制的、崩溃的泪水。她像是在通过这凶狠的一口,发泄着所有的委屈、愤怒和走投无路的恐慌。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凯斯的手腕上,砸在她自己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上,温热而又冰凉。
凯斯僵住了,腕上的刺痛一阵阵传来,但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眼前这矛盾的、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她咬得越狠,眼泪就掉得越凶,那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咬合着的下颌在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不断浸润着他被咬处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触感。
这根本不是伪装。
这是一种……情绪彻底崩溃后的本能反应。
终于,兰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松开了口。
她抬起头,唇上沾着鲜红的血渍和晶莹的泪痕,绿色的眼眸像是被暴雨彻底洗过,湿漉漉的,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后怕。她看着凯斯手腕上那圈深刻的、渗着血丝的牙印,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她。
“对、对不起……”她猛地向后退缩,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哭腔,整个人蜷缩起来,把泪痕交错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只剩下不断颤抖的、纤细脆弱的背影,和再也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委屈至极的呜咽。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害怕……呜……”
凯斯站在原地,腕间的刺痛和那湿漉漉的泪痕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他看着那个哭得缩成一团的女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个带着她齿痕、泪水和血丝的印记。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属狗的吗?”他生硬地说了一句。
将蜷缩的兰乌强行打开。凯斯看着本来就被泪水沾湿的袖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同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
水真多。
没见过这种人。
凯斯看着她蜷缩在座椅里,肩膀微微耸动,那压抑的啜泣声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着他的神经。腕间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控。他拧眉,那种莫名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别哭了。”他声音有些生硬,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兰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却没有停止。她依旧埋着脸,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对、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却开始不自觉地蜷缩得更紧,纤细的手指捂住腹部,指节泛白。
“头……好痛……”她细弱地呻.吟了一声,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凯斯眸光一凝,也没注意到兰乌捂着肚子说头疼,几乎是立刻弯下腰。
兰乌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痉挛,那模样像极了精神力大幅度动荡或受损后引发的痛苦。
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牵扯到了本就虚弱的精神力?还是……他之前那番咄咄逼人的质问,无形中对她造成了压力,引发了反噬?
联想到她之前为了救阿尔文而消耗过度的先例,凯斯心中猛地爆发出一股担忧。
“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难受……”兰乌的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她把手从腹部挪到太阳穴,“像……像有针在扎……”
凯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着审视和逼迫,而是略显生涩地,将掌心轻轻覆上了她冰冷的额头。
“放松。”他低声说,试图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像她之前做的那样,去梳理她那看似濒临崩溃的精神图景。
非治愈系,也可以进行安抚,只是往往需要损伤自己。
就在他精神力小心翼翼探入的瞬间——
看似破碎紊乱、亟待安抚的精神力,在接触到他精神力的刹那,猛地卷了上来。
像是张开了无形巨口的捕蝇草,骤然合上了盖,将他的精神力彻底包裹,融化着、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一切。
“呃啊——”
凯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那感觉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被强行拖入温暖泥沼的沉沦感,比他之前任何一次体验都要强烈无数倍。
他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向兰乌。那曾经让他痴迷的极致舒适感,此刻变成了无法挣脱的甜蜜陷阱,带着令人战栗的掠夺性,疯狂抽取着他的力量。
他想反抗,想切断链接,但精神核心却传来一阵阵违背他意志的颤栗和……欢愉。仿佛他的精神力本身,就在渴望被如此对待,渴望被如此彻底地吞噬和占有。
凯斯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他呼吸沉重,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所有的理智都在那汹涌而来的、灵魂级别的舒适感中土崩瓦解。
不知过了多久。
兰乌微微仰起头,发出一声极其满足的、如同饱食后的猫咪般的喟叹。苍白的脸颊浮现出诱人的红晕,她仍然闭着眼,像是终于能够得到安眠一样,轻轻地蜷缩起来。
蜷在凯斯怀里。
这位高傲的少爷微微发着抖,铂金色的发丝垂落,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他那双总是带着讥诮与审视的灰蓝色眼眸,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虚空一点,瞳孔微微涣散。
惯常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无意识地张开一道细缝,呼吸轻浅而紊乱,仿佛还没从那场精神力的狂风暴雨中回过神。
他就那样僵在原地,瘫坐在地板上,平日里所有的精明、傲慢和掌控力都消失不见。
他想要恼怒,但身体里空空荡荡,连恼怒的情绪都没有。
何况造成这一切的兰乌,已经昏睡过去了。
怀中睡着的、格外柔软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脸颊在他胸口轻轻地蹭着,睫毛上犹有沾湿的泪痕。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