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轩内,熏香袅袅。
苏墨半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面色苍白,昔日灵动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
见到萧伯颜进来,她的眼眸瞬间亮起一丝光彩,她挣扎着坐起身行礼。
“王爷……”这一声带着委屈与期盼。
“躺着吧。”
萧伯颜步履未停,行至榻边,手虚虚一扶,随即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眉头蹙起,“怎么病成这样?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苏墨心中一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声音虚弱,“不怪她们,是奴婢自己……。”
她目光贪恋地流连在萧伯颜脸上,声音哀婉,“王爷许久不来,可是……忘了墨儿了?”
萧伯颜神色不变,语气有些疏离,“近来朝中事务繁杂。你既身子不适,更应安心静养,调养好身子才是首要。过几日要进宫了,若是以此憔悴容颜面圣,恐会失了圣心。”
苏墨鼻头一酸,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痛楚,声音几不可闻,“王爷……墨儿不想进宫。墨儿只想留在王爷身边……”
“王爷……”她鼓起勇气,抬眸望向他,眼中水光潋滟,带着恳求,“求王爷开恩,让奴婢留在您身边,哪怕是做个端茶送水的婢女,奴婢也心甘情愿!”
萧伯颜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略带温柔,“本王知你心意,可圣意已定,此话休要再提,以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他把声音压低,“隔墙有耳。”
苏墨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怔怔地望着萧伯颜,有些失神。最终,她颓然地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是……奴婢……明白了。”她的声音轻若蚊蚋。
萧伯颜看着她这般模样,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缓和了语气,“好生养着,缺什么就让秦妈妈去府里支取。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苏墨顺势跌入他的怀抱,不舍的握着他的袖口,“日后再要见上王爷一面可就难了……”
萧伯颜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安抚,只是任由苏墨宣泄自己的情绪,眼神变得犀利,“本王也不舍送你入宫,父王对你一舞倾心,本王……无能为力……这份情还是称早割舍的好!”
苏墨在他怀中猛地一颤,抬头对上萧伯颜的双眸,眼泪汪汪。原来,那日她想要为他争得颜面的舞,竟成了将她推离他身边的助力。
萧伯颜本意不想苏墨进宫,红阁现下最出彩,最能吸引朝臣的女子,便是苏墨,她作为阁主,一旦进了宫,红阁便一盘散沙。
他想起秋闱那日,太子让红阁姑娘作陪,他本意让秦妈妈带队即可,苏墨却违背他的意思,亲自前往,更以一舞动君心,他只好顺水人情,把苏墨献给了皇上……
现下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他对苏墨的态度变得相敬如宾。
萧伯颜扶起她的身子,眼神坚毅,“宫中不比红阁,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记住,唯一能相信的只能是自己,小心身边的人,想要不被欺负,就要不顾一切的往高处爬!”
“王爷,我……”苏墨泪眼朦胧,还想说什么。
他却已站起身,截断了她的话头,语气柔和,“放心,本王会安排一位稳重的嬷嬷随你一起入宫,其他的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萧伯颜又嘱咐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转身离开了墨云轩。
一出院门,他脸上那点浅淡的温和便消散无踪,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
“叫秦妈妈来书房见我。”他对着空气淡淡吩咐了一句。
“是。”暗处有人低声应道。
红阁的书房,是萧伯颜处理隐秘事务之所,陈设清雅,自有一股肃穆之气。
秦妈妈很快便到了,垂手恭敬地立在下方,“王爷。”
萧伯颜屏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看着秦妈妈脸上的表情,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说吧,谷呦呦怎么回事?”
秦妈妈不置可否,“奴婢不知王爷的意思!”
他抬眼,目光锐利,“装糊涂?本王问你,为何要帮她给本王递信?”
秦妈妈垂首,恭敬认错,“是奴婢莽撞了,奴婢一则是怕她想不开自杀,二则她出生名门,阁里的姑娘跟她比起来,差的不是一心半点……她的才情或可培养成第二个苏墨!”
萧伯颜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是在替本王着想了?”
秦妈妈不敢抬头,“奴婢不敢,奴婢擅自做主请王爷责罚!”
空气突然安静了,萧伯颜闭上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秦妈妈更是不敢言语,静静的跪着。
“嗯……”萧伯颜走到秦妈妈身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本王知你一片忠心,不过她的事本王无能为力。”
太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谁求情,谁就是下一个谷清秋。
秦妈妈心中了然,“是,奴婢会转告她,让她死了这条心。”
“不过……”萧伯颜话锋一转,“此女……孝心可嘉,胆子也不小,见识也非寻常闺秀。让她与家人见上一面,断了念想,也好让她知道,今后该靠着谁。”
秦妈妈微微一怔,有些意外。这可不像是王爷平日行事的风格。
萧伯颜继续道,“让她准备一下,明日本王监斩,寅时,你让她女扮男装,从红阁后门出来。本王会派人接应,带她过去。”
他心念一转,“你亲自去办,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秦妈妈心领神会,恭敬应下:“奴婢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去吧。”萧伯颜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桌案上的一卷书册,不再多言。
秦妈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她不敢细想王爷此举的目的,只能按照吩咐行事。
当秦妈妈再次来到关押谷呦呦的房间时,谷呦呦正靠在床柱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春桃和秋月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秦妈妈示意她们解开谷呦呦身上的绳索。
绳索松开,谷呦呦稍微动了动勒出深痕的手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远处。
秦妈妈摇摇手,“你们都先出去!”
“是!”
“是!”
众人纷纷跨过门槛离开,最后春桃随手关上了房门。
听着门外鸦雀无声,秦妈妈走到谷呦呦的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的事,王爷都知晓了……”
秦妈妈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可他违背不了圣意。”
谷呦呦的身体抖了一下,意料之中,可亲耳听见还是接受不了。
眼泪已经流干了,谷呦呦抽出被紧握的手,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圣意,是啊,圣上让谁死,谁能活呢!”
秦妈妈看着她面如死灰的脸,顿了顿,才继续道,“明日你女扮男装,寅时会有人在后门接你。”
谷呦呦迎上对方的目光,疑惑的问,“去哪里?”
“去见你家人最后一面!”
谷呦呦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妈妈,眼神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真……真的?”她的声音颤抖。
“王爷金口玉言,岂会戏弄于你。”秦妈妈淡淡道,“明日我会让人送来男装,你准备一下。记住,此事莫要张扬,若泄露半分,不仅你小命不保,连王爷也会被牵连。”
“我明白!”谷呦呦的鼻头一阵酸楚。
能见最后一面……也好,她努力了,真的费劲了心力,这样的结局好过无声无息地天人永隔。
秦妈妈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
“好好歇着,养足精神。”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对谷呦呦而言,注定是无眠的。
她蜷缩在床榻上,时而因能见到家人而激动战栗,时而又因即将到来的永别而心如刀绞。
明日,就是诀别了吗?
谷呦呦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窗外的天色,由漆黑渐渐透出些许灰白。
当门外传来轻微的叩响时,谷呦呦立刻坐起了身。
门被推开,秦妈妈亲自捧着一套侍卫常服裳走了进来。
“换上吧。一会儿我送你去后门。”秦妈妈将衣物塞到她手里。
谷呦呦没有迟疑,即便胳膊有伤,依旧快速的褪下身上的罗裙,换上了侍卫常服,头发简单的束起,带上冠帽。
秦妈妈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女扮男装的她,英气逼人,女人看了都会心动几分。
“低着头,跟紧我。不要出声。”秦妈妈盯着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平淡,“好好记住父母的样子。”
秦妈妈的心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瞬间想起了当年她的父母也是被人陷害,她四处奔波的画面,可唯一不同的是,萧伯颜救下了他们,即便是被流放到了边疆,至少家人是活着的。
谷呦呦重重点头。
秦妈妈不再多言,转身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穿过昏暗中的园林。沿途竟未遇到一个巡夜之人,显然是秦妈妈早已安排好的。
红阁后门,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靠在阴影里。车辕上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看不清面容。
秦妈妈推开虚掩的后门,转头指着那车,对谷呦呦说道,“去吧,别乱生别的心思,留着命,还能替父母申冤”。
谷呦呦回头看了她一眼,秦妈妈只是摆了摆手,随即无声地合上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