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晓倏然看裴知予一眼。不是说好不问这事吗，他怎么突然在这里说起这个？
他笑容恬静的看胡瑜，好像看不到对方脸上的错愕与尴尬，弯起的嘴角眼眸之间竟透出些许凌厉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苏星晓突然想起姜念晴的评价：
“他应该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
像不小心窥见月亮的阴影面。苏星晓猛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谭骆拿过台面手机，看完聊天记录，把手机递给胡瑜。
“我…”，胡瑜看完，眼眶又泛起红丝。
“胡瑜同学你不用紧张，因为手机号码泄露好像还挺危险的？我也就好奇询问一下。”，裴知予笑着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谭骆松了松严肃的面容，大概已经了解了整个局面的情况。
“好了——，胡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确了。”
胡瑜眼泪这才下来，“对不起谭老师…对不起星晓，我…”，她朝苏星晓鞠了一躬，眼泪决堤。
*
接近傍晚，岚川敲响晚间铃，校园空荡荡，人影所剩无几。
晚霞在天空晕染，将长廊映红。
胡瑜走得很快，头低着，眼睛红肿得夸张。身后不远处，一高一低，走得慢很多。
苏星晓拿着张纸读，上面是胡瑜写的道歉内容。
今日事今日毕。一场激烈的冲突在一个放学就解决完毕，谭骆不想将时间线拉长，口头道歉完，就让胡瑜顺便把书面道歉写完才走，还调了一下班里座位。
不过后者是胡瑜主动要求的。
苏星晓也没意见。
道歉信末尾的日期被晕开，是胡瑜写信时滴落的眼泪，现在已经干透。
“谢谢你。”，苏星晓看完纸条，才发现裴知予还和她同步走着，安静没说一句话，“不会耽误你比赛吗？”
胡瑜转进班里，整个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个。
在范画板前，裴知予停下脚步，两人一起看画。
“不用谢，我没有帮忙。只是将事实都说了出来而已。”
色彩板块的范画干透，胶带粘不住，有些翘起边，裴知予走过去，将最后一张边缘摁得更紧实一些。
右下角署名苏星晓的画，颜色变化丰富，他摁着胶带，细细看，上面每一步落笔都摆的利落方正，看起来下足了功夫。
没有堆叠的练习，是达不到这样的准确度的。
“画得真好。”，他的声音很轻，看着画，笑得温和。
倒也不用凑这么近看啊啊啊。
苏星晓的脸烧红，和今天的晚霞有得一拼，看她的画就和看她的脸一样，有些羞耻。
“我我我画得…还是有点…”，支支吾吾。
那双眼眸还是低垂着，睫毛长直，眼神一丝不苟看她画的每一处。
“别看了呜呜…，求你。”，苏星晓憋不住了，抬手捂着一边脸，扯了下他袖子。
“嗤…”，他被逗笑。
“苏星晓，你要习惯。”
突然被叫大名，她立马怔得站直了，“什…什么。”
“你要习惯被夸，习惯被欣赏。因为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他甚至没有用一个‘可能’的词汇，一句陈述句，平静的说完，就像未来百分百就是如此。
苏星晓突然很想哭。
“好”，她深吸一口气，笑得露出贝齿，两个梨涡凹得深深的，“我记住啦！”
“喏，给你。”，裴知予摊开掌心。
指节修长宽大的掌心中央，摆着两枚粉色包装的糕点，包装纸上是被咬了一口的草莓。
“上榜了怎么能没有奖励？”
糕点是裴知予上周去外地参加比赛买的特产，尤其草莓味他买得最多。
“我尝过了，很好吃。”
苏星晓很惊喜，看到那个粉色的包装袋，心跳冲撞胸口。但她伸手，只拿走了其中一枚。
“谢谢啦~”，她退后一步，点点头，狡黠笑着往班里跑：
“你也上榜啦，所以那颗是你的。”
裴知予胸腔震颤，被她逗笑，合起掌心，握着那枚草莓饼干。
“明天见。”
明天见？
苏星晓停了一下，想起明天是周末，约定的要去他家画画。
“好啊，明天见！”
后来回杏坛里的路上，苏星晓的心比草莓饼干在嘴巴里还甜。
*
岚川门口的黑长轿车已恭候多时。
见小裴少爷上车，司机朝后座点了下头，便发动车子回程。
裴知予坐靠窗位置，手搭在大腿时，口袋里发出嘎吱的包装袋声。
掏出来，是那枚草莓夹心饼干。
少年的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垂下眼眸，将包装袋打开，咬下饼干一口。草莓的甜香在口腔蔓延，他一口一口吞掉饼干，脑袋里一下出现了那张一样笑得甜蜜的脸。
吃完将包装袋捏在掌心，他思索着，眉头微微蹙起。
拿出手机，手指在聊天界面滑动，幽黑的眼眸深了。
他点开一个昵称为‘胡鱼呀’的头像，面无表情摁下了‘删除联系人’键。
屏幕紧接着熄灭，他摊平掌心的包装纸，看着上面的草莓印记，眉头舒展。
*
周末家里两个老师也放假，简芳约了和明亚璇一块去打羽毛球。起来吃了早餐，帮苏星晓准备好拜访礼物就出门了。
苏平山起来热早餐，吃完上车，路途上忍不住一直唠叨要注意的礼节。
苏星晓一边应着，一边回手机里姜念晴的消息，她在关心昨天发生的事，听到最后裴知予那一part，她甩来几个感叹号。
晴天：［是吧是吧是吧！！！］
晴天：［记得我那天跟你说的吧，裴神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的］
屏幕又弹来两只小企鹅：
［发抖/］［发抖/］
晴天：［不敢想我被他这么笑着质问一句，得有多害怕…］
一来一回，车平稳停在裴氏公馆门口。
苏平山帮忙摁了门铃，看着苏星晓被一个面容和善的女人带走，才启动车子离开。
“给我就好了。”，莫姨接过女孩手上提着的糕点礼盒，“苏小姐好有心意，小裴先生会喜欢的。”
莫姨笑眯眯，看女孩不好意思的笑，声音娇滴滴的回答，“阿姨，您叫我小苏就好。”
她穿着一条白色及膝裙子，外面是米色的毛衣开衫，扎着两个低低的马尾，两边各有两颗圆润饱满的红樱桃装饰，巧妙的是，和女孩脚上的皮鞋颜色是呼应的，红白一身，衬得她灵动又可爱。
“好咧，小苏小姐。”，莫姨笑答。
经过花园，苏星晓边走边看，只觉得应接不暇，长椅，遮阳亭子，各种整齐排列种植的鲜花，这里简直像市中心的中央公园一样漂亮。
莫姨带她靠近那个方正、带穿插结构的建筑，紧接着往右边拐去，带着她打开木门，往楼梯径直往下走。
地下室？
苏星晓脑海闪过骇人听闻的地下室囚禁新闻…，但下一秒看去，她才发现楼梯往下是一块空地，空地后是全玻璃落地窗的一间画室。
严格来说应该是半地下室，因为几乎一大半露出来，玻璃被阳光穿透，在画室里形成平行的橙黄光束，再加上柔和的木质内部装修，整个场景，温暖得像天堂一样。
裴知予穿着白衬衫，坐在正中央最大的画板前，接过一个陌生男孩的纸胶带，背对她，在贴画纸。
“小裴先生，苏小姐到了。”，莫姨推开玻璃门。
“星晓姐姐好！”蒋陇转头机灵的打招呼，刚刚裴老师已经向他介绍过今天要来的客人。
“我学生，蒋陇。”，裴知予将纸胶带撕断，微笑着起身给苏星晓拉开木椅。
“你好，蒋陇。”，苏星晓掖好裙摆坐下，和一旁的蒋陇对视微笑。
“裙子很漂亮。”
头顶一抹清冽的声音落下。
“谢谢。”，苏星晓抬头对上视线，那张脸在这样的角度都漂亮得不可思议。裴知予微微一笑，清爽温暖得和这个画室的氛围无比贴合。
苏星晓的心口漏了一拍，努力不动声色的低回头。
莫姨紧接着端来糕点红茶，几人还没开始画呢，先其乐融融吃起下午茶。
谈话间苏星晓看到不远处另一个画板上贴着的一张风景画半成品。
蒋陇对裴知予的每一幅画都了如指掌，兴奋介绍，“那是裴老师准备参赛的作品，他没画完呢，就要连同开始下一幅了！”，蒋陇对自己的老师万分崇拜。
“同时画两幅？”，苏星晓抿了口红茶，有些吃惊。后面那副风景画看起来就画得特别精细，感觉要费不少精力。
“这不算什么，老师还试过一周画三副的！”，蒋陇伸出三根手指，稚嫩的脸颊现出夸张神情。
苏星晓也瞪大了眼睛。
一周三副？那不等于基本两天就得画完一副？
“多大？”
“都是这么大的画板的，还是我帮裴老师贴的画纸！”，小孩声音稚嫩尖细，说出让苏星晓震惊的话。
她一天画三张A4的都顶不住，画室里这些画板可都是至少8K起步的啊？
“不过那周裴老师就晕倒了…以至于那周都没给我上课…，我妈妈还很担心他呢…”，蒋陇看了眼裴知予脸色，低头咬红豆糕。
“啊…”，苏星晓张开嘴，知道了好多不得了的事，原来裴神对画画是如此程度的拼命。
“不说了。”裴知予打断，跳到今天的主要任务上，“想画什么？”
“色彩头像！”，苏星晓几乎脱口而出，“虽然我还在练基础，但我真的很想试试画彩头。”
“好啊。”，裴知予笑着应答，开始帮忙贴画纸。
“那就拜托裴老师教教我啦。”，苏星晓狡黠眨眨眼。
时间在欢声笑语里度过，夕阳染橙天际。在看过裴知予的示范后，苏星晓画完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幅彩头。
她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姜念晴看，但讨论了没几句，又忍不住去看裴知予给蒋陇改画。
蒋陇基础没打好，画彩头画得吃力，有几处画的别扭，需要慢慢改。
但小孩似乎注意力分散，听着听着老莫名回头看苏星晓一眼。
“姐姐。”
第三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的梨涡好对称啊！”
“让我想起了一张裴老师的画！”
梨涡对称，怎么会想起画？
苏星晓有些听不懂，一脸疑惑的干笑。
“小陇…，认真听。”
裴知予提醒了一句。
但兴许是平常温和惯了，说的话没有威慑力。蒋陇竟直接跑去一堆画框里，一下就找出了那副画！
“就是这张——！”
他抱着画框兴奋地跑过来，拿着画对比苏星晓的脸。
裴老师曾经教过他的，怎么去对比骨相差异，他很快就发现，画上的小女孩，就是这个星晓姐姐！！
“蒋陇——”，有人喊他。
但他听不见。
苏星晓却听见了，她看到裴知予停下画笔，转头微笑着看蒋陇。
糟糕，又是那个笑容！
苏星晓心颤了一下，这个笑容她昨天才看过！就在办公室！就在他对胡瑜提问的时候！
蒋陇依旧天真兴奋的大叫，“老师，你是不是画了星晓姐姐小时候——？！”
“老师，小蒋的功课是不是学得很棒？”
“是。”
“功课学得确实好，”裴知予低头笑着擦掉手上颜料。
“那不如这周的作业就改到画二十张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