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下人们忙活得热火朝天,将各处擦得一尘不染,缝隙角落也未落下。
悬红灯,铺红毡,廊下摆着数十盆牡丹石榴,争先绽放。
整个院子放眼望去,哪里都喜庆红火。
丫鬟戏谑道:“大爷当年娶亲时也不过如此吧。”
“说什么呢!”四处巡视的刘管家呵斥:“不是吩咐过了吗!与前一位夫人相关的事都不要提,私底下也不许讨论,一个个多嘴饶舌的,行了,说你几句还哭丧着脸,都笑起来,笑得福气满满的,待会大爷回来要看你跟丧门星似的,别怪我罚你。”
院门处传来动静,刘管家赶忙迎过去。
只见柳大爷携一名美艳妇人并肩踏入,两人身后还紧跟着个十岁模样的女孩,唇红齿白的,看着便招人疼。
“布置得不错。”柳同勋环视左右,满意点头,又问道:“大家可都到了?”
“二爷去柜上了,要晚点过来,二奶奶刚到,在里面帮着张罗呢。”
柳同勋“嗯”了声,“怎么不见章哥儿?”
刘管家低着头道:“大公子去书院了,说要好好准备下次的院试。”
今晨柳同勋才对儿子叮咛嘱咐过,他身为长子,更应摆明态度,要提前迎接镜娘,莫让镜娘难堪。
谁承想柳显章扭头便出府了。
柳同勋顿时有些不满,“哪天用功不行?去,派人将他叫回来。”
刘管家没说话,一滴汗自鬓角滑落。
还是颜镜棠在旁劝说了两句,柳同勋这才作罢。
屋内早已摆放好了两张红木八仙桌,有个身影在其中指挥下人摆置用具,一转身露出张饱满莹润的脸,肤色极白,衬得双眼乌黑晶亮,吊着眉定睛瞧着颜镜棠,恍然道:“这便是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人吧?”
这人带笑自桌后绕出,身形丰腴,行走带风,走到颜镜棠近前,“好一个标致的美人,难怪大哥这般上心。”
柳同勋笑着介绍:“这是我二弟媳,生了张巧嘴。”
颜镜棠上前欠身福了福,庞氏还礼,搭着她胳膊将人架起来,歪着头仔细打量,啧啧称叹道:“这眉眼,天底下竟真有人长得像画上的嫦娥仙子一般,别说大哥,我看了也要心动。”
庞氏心宽体丰,是个爱说爱笑的,颜镜棠推拒了两句便微赧垂首。
柳同勋解围道:“她面嫩,别与她逗趣了。”
“哎唷,大哥既发话护着了,那我便住口了。”庞氏掩口娇笑,见颜镜棠性子内敛,便拉着她向内走去,“你赶路可累了吧?先歇会儿。”
这么走了几步,身后似是有个小影子紧紧跟随。
庞氏“咦”了声,回头见着个白净娇憨的小姑娘,了然道:“这是你的女儿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跟娘亲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小美人胚子。”
带着热度的指尖在脸侧一触即离。
谢柔徽穿来此地还未见到这般自来熟的妇人,便向颜镜棠身后躲了躲。
看在庞氏眼里只当她怕羞,便让下人端来糕点和牛乳茶给她,“你的两位姐姐一会儿就来,待会儿让她们陪你玩。”
谢柔徽乖乖坐到一侧,余光瞧着庞氏与颜镜棠在软榻上坐下。
那庞氏极为热情,丝毫不介意颜镜棠的“名声”,只向她介绍着府里上下的情况。
谢柔徽一边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啜饮,一边悄悄听着。
柳家两房子孙,柳同勋还有一个弟弟名为柳泽盛。
这庞氏便是柳泽盛的夫人,育有一子一女。
看她性情豁达,那两名子女应也不难相处。
稍等了会儿,两名少女在丫鬟的跟随下前后进了屋门。
头一位少女约莫十三四的年纪,姿态娴雅,举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始终半阖着眼帘,漠视无关的一干人等,走到庞氏跟前才正了颜色,开口问好。
谢柔徽猜她应就是庞氏的女儿柳如施。
而第二位进来的少女看起来年纪稍小一些,没有柳如施那般涵养,风风火火地迈过门槛,脚步急促,虽站定在柳如施的身后,却无所事事地四处乱瞧乱看。
这一位应是柳同盛的妾室所出,名为柳娥娇,与庞氏不怎么亲近。
二女似是被庞氏叮嘱了什么,同时向谢柔徽看去。
谢柔徽正在和一块梅花糕战斗,唇边沾着些糕屑,怔然抬头看向那齐齐向自己走来的二女。
柳如施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柳娥娇已抢上一步道:“要不要和姐姐出去玩?”
柳如施见状,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带她去玩吧。”而后返身到庞氏身边坐下。
柳娥娇轻哼了声,得意地牵起谢柔徽走到院中,“你会踢毽子吗?”
谢柔徽点了点头。
柳娥娇叫来两个丫鬟,与她们搭伙踢毽子。
四个人分成两组,以传踢为规则,计数多者胜。
谢柔徽这具身体只有十岁,比别人矮一截,踢毽子自然也不占优势。
但是踢着踢着,谢柔徽却发现那柳娥娇似乎好胜心极强,面对自己这个十岁小孩,竟然也拿出了十足精力对抗。
柳娥娇额角淌汗,发尾一蹦一跳,嘴中大声喊着数字。
“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我赢了!”
毽子落地,足足比谢柔徽那组多了一百个。
柳娥娇兴奋大喊,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汗,走到谢柔徽身边道:“踢毽子太简单了,我们玩点别的……喏!我们来跳绳怎么样?”
谢柔徽已能预料到待会的情景,正要找借口回屋去,却看柳娥娇已命丫鬟去找绳子了,只好认命地站在原地。
还没等丫鬟将绳子找来,却见柳娥娇忽然顿住,眼睛瞅着一个方向,高声唤道:“爹!娘!我在这!”
谢柔徽顺着看过去,只见门口阔步而来一个中年男子,与柳同勋长相有三分相似,只是下颌更宽些,没有柳同勋的风流俊雅,而是紧蹙着眉头,一副严肃板正的模样,虽是柳同勋的二弟,可脸上爬满细纹,显然是操劳太过,瞧着比柳同勋还老些。
而与柳泽盛并肩而行的是个窈窕身材的中年女郎,保养极佳,别有一股妖娆的韵味,这应该就是柳泽盛的妾室了。
柳泽盛看了一眼女儿冒汗的额头,吩咐丫鬟给她添衣,然后带着那女郎进屋,与与大哥柳同勋道:“昌哥儿替我办事去了,要费些时间,不必等他了。”
柳同勋不解道:“昌哥儿才十四岁,一个人能行吗?那些事交给底下人去办不就好了。”
柳泽盛却随意地摆摆手,“没事,都有人跟着呢,俗话说笨鸟先飞,他这个愚钝性子,若是天天养在家里就废了。”
谢柔徽在旁注意到,那庞氏明明是柳泽盛的正妻,可柳泽盛却从进门到落座都未递给她一个眼神,反而对自己带来的妾室十分挂心,不时低头与她说话。
人已到的差不多,只是桌上给老太太预留的主位还空着,柳同勋已扬声吩咐开席。
庞氏困惑道:“不等老太太了吗?”
柳同勋面色尴尬,“老太太今儿还有些不舒服,就不来了。”
庞氏不免惊讶:“今儿早上老太太还和我一块用早饭呢,那会儿看着精神不错,这么半天就……”
柳同勋咳了一声,没说话。
还是柳泽盛撩起眼皮看了眼自己喋喋不休的妻子,肃声道:“行了,坐下吧。”
庞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坐在夫君柳泽盛的身边,果然闭住了嘴不再说话。
而坐在柳泽盛左手边的妾室见状翘起了嘴角。
因柳显章未归,谢柔徽便与二房这两位姐姐坐在同一席。
几人身后都有丫鬟伺候挟菜。
柳如施口味清淡,每样只少尝一两口便以巾帕拭了拭嘴角,有意保持身材,不再动筷。
而那柳娥娇恰恰相反,爱吃味重的,尤喜辛辣,一边伸舌嘶嘶吐着气,一边灌凉水。
另一桌的柳泽盛瞧见了,“又贪嘴,上一回怎么闹肚子疼忘了是不是?”
柳娥娇噘着嘴不满道:“女儿吃别的没味嘛!”
“给她挟别的。”柳泽盛吩咐了丫鬟,丫鬟便不敢再按着柳娥娇心意来。
谢柔徽在旁静静看着,发现柳泽盛似是对这个妾室所出的女儿很关心。
柳同勋和柳泽盛兄弟俩开始饮酒,庞氏便落了筷走到孩子们这一桌来,见谢柔徽碗碟里空空的,便拿来丫鬟手中的筷子为谢柔徽挟了一个甜滋味的菜。
“就把这儿当家,别拘着,想吃什么就说,你这两个姐姐也在旁边,让她们给你挟。”
谢柔徽脆生生地道了谢,将碗碟里酸甜可口的鱼肉放入嘴里,一抬眼却与双盈盈秒目对上。
原来颜镜棠不放心女儿,又想让她早些独立,便在另一桌悄悄地观察她。
谢柔徽与母亲咧嘴笑了笑,嘴角染了红蜜,唇红齿白透着股娇憨劲。
待散席后人都回去,喝得微醺的柳同勋抱着颜镜棠半边身子呵呵傻笑。
颜镜棠尴尬地推了推他,又看向女儿。
谢柔徽见她无暇顾及自己,便道:“没事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那边柳同勋醉醺醺地附和道:“闺女长大懂事了,真好。”他扭头向外,喊了一声:“玉茉!”
闻声进来个小丫鬟,低着头听吩咐。
“带姑娘去收拾好的东厢房。”
玉茉应了下来,撩起帘子等着谢柔徽,“跟奴婢来吧。”
谢柔徽向有些不放心的颜镜棠摆摆手,然后跟着玉茉走了出去。
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背影,颜镜棠目光流露出歉意。
柳同勋忽而向下一沉,颜镜棠匆匆扭回头,将他搀到内间。
仰面跌在榻上的柳同勋手脚却不老实,开始撕拽颜镜棠的衣襟。
颜镜棠只来得及将幔帐取下,便被柳同勋压在了被间。
端着水盆手巾进来的丫鬟一声惊呼,忙退了下去。
柳同勋醉意上头,视线模模糊糊,没耐心一件件脱衣,便猴急地将手伸到衣襟下胡乱抚摸,抽了衣带,褪了长裙,直接便入了进去。
“镜娘……镜娘……”柳同勋喃喃唤着她,舔咬小巧莹润的耳垂。
颜镜棠虽已嫁过人,可于床事上依然放不开,将脸严实地埋入被间,耳环却一晃一晃。
柳同勋抓住她的手,清晰道:“镜娘,给我生个孩子,也要女儿。”
那边谢柔徽跟着丫鬟走出正房不远后,便见正房内的灯一盏盏地熄了。
好在院中仍立着石灯,光线不算明朗,却已足够视物了。
西首厢房内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们来回往外提着水。
待下人散尽了,谢柔徽看到个身姿挺拔纤瘦的少年站在门前,似是刚沐浴完,正用手巾擦拭湿淋淋的长发,因背着光,看不清面目,直觉他在盯着这处。
谢柔徽眨了眨眼,那少年便已冷漠地走开。
待走到安排好的住处时,谢柔徽问了一句那西厢房是谁在住。
正开门的玉茉头也不回道:“是大公子呀,大公子才从书院回来。”
开了门,玉茉去点灯,暖黄的火光洒在富丽奢华的紫檀家具上。
内间镂雕花窗前摆着梳妆台,富家小姐常用的胭脂、黛粉等物一应俱全,另有各色金银玉等材质的首饰。
而谢柔徽的视线却被那存在感极强的拔步床攫住。
上有精雕细琢的象牙装饰,下设宽大红木底座,玉茉推开围屏,有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大爷特意命人买来的,听说二房的姑娘们都没有呢。”
谢柔徽洗漱后爬上了那方拨步床,啧啧称奇。
她尝试着躺下,四方围屏和敦实底座便如一间私密性极强的小屋子将她保护起来。
枕头又香又软,摸不出里面塞了什么枕芯。
被子很轻,但又很暖。
谢柔徽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享受啊。
刚穿来那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经过这一日的短暂相处,她发现柳家的人比想象中更为和善热情。
并未因她和颜镜棠名声和出身不好便区别对待。
虽还未见到二房的昌哥儿,但从庞氏的为人也可推导出,那昌哥儿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今后,她便可安心地在柳家生活下去了。
想到此,谢柔徽舒舒服服地闭了眼睛,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