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商隽廷从套房里出来。
视频会议其实并未结束,只是视线不经意瞥过表盘,发现距离她说去洗澡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细听,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
商隽廷以为她是在房间里打扮,视线刚一收,余光却捕捉到玄关方向的地上,多了两只深褐色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双鸵鸟毛拖鞋。
稀有毛蓬松卷曲,一横一竖的,随意脱在哪里。
进门时,这双鞋分明是穿在她脚上的。
难道……
“会议暂停。”说完,他起身走向卧室。
门敞着,幽幽果香里,他看见立在床头柜上的玫瑰花,还有被丢在床尾的睡裙。
想来,是看见他在开会,所以自己出门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些许歉意升上心头,商隽廷迅速拨了电话过去。
一遍,正在通话中。
两遍,还是正在通话。
商隽廷回到电脑前,将会议推迟,而后拿着房卡出门。
刚走到电梯厅,便遇上了酒店的楼层经理。
“商总。”经理恭敬问候。
商隽廷也朝对方礼貌颔了颔首,“看见南总了吗?”
经理立刻应道:“南总在六楼咖啡厅。”
“谢谢。”
乘电梯下行至六楼,商隽廷来到咖啡厅,里面客人不少,可她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无论置身何处,都能成为视觉的焦点,让商隽廷几乎一眼就锁定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见她正举着手机与人通话,商隽廷便放轻脚步走近,却没想到,刚走到她身后,就听到一句豪言壮语——
“把他调教成我喜欢的样子,不就好了?”
商隽廷脚步停在原地。
这个“他”,指的该不会是他商隽廷?
他嘴角无声滑出一道戏谑的笑来。
南枝对身后站着的人毫无察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话筒那边传来的哄笑声里。
林溪怎么可能不笑,像是听着天方夜谭:“我没听错吧大小姐,你刚刚说要调教谁?”
这人什么口气?瞧不起她吗?
南枝被她的质疑激起了好胜心,一字一顿:“商、隽、廷!”
商隽廷站在她身后,眉梢微微一挑。
竟然真的在说他。
真不知是该说她太小看他商隽廷,还是太高估了她自己。
商隽廷抬脚一步上前,身影笼罩在她座位旁,“在叫我?”
南枝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抬眼,只见电话里谈论的男人空降似的,赫然站在自己面前。
她眼睫抖了两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涩住,“...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商隽廷唇角浮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描淡写地说:“刚刚。”
刚刚?
是在她喊他名字之前的“刚刚”,还是在她放出“调教他”的那句之前的“刚刚”?
南枝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虽说没讲他什么坏话,可终究是背后议论。
她眸光闪烁,下意识就想先发制人:“商总这是忙完了,终于想起我来了?”
她揪住他的错处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语气更是带上几分兴师问罪。
说完,她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也顾不上跟林溪解释,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商隽廷抽出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抱歉,刚刚在处理公事,没注意到你离开。”
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道歉,看来是没听到她刚刚那句。
南枝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实处,她下意识抬手想去勾耳边的碎发,结果什么都没勾着,这才想起今天为了搭配这身套装,头发被她一丝不苟地全部梳了上去。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商总要喝点什么吗?”
她刚刚那一系列细微的、透露着紧张和不自在的小动作,悉数被商隽廷捕捉进眼底。
商隽廷垂了垂眸,唇角勾起一个无声的弧度,随即抬眼,从善如流地问:“不知南总可有什么推荐?”
南枝招了下手。
一直候在吧台边,密切关注着这边动向的经理立马快步走了过来:“南总。”
南枝语气已经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给商总冲一杯和我一样的。”
“好的。”
虽然南枝对南璞酒店旗下所有咖啡厅的品质都很有信心,但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绝不是一个容易打发的主儿。
为了给自己留些转圜的余地,当经理亲自将那杯瑰夏手冲端放到商隽廷面前后,她一半坦诚一半试探:“今天刚好来了一位新的咖啡师,这杯是她的手艺。商总尝尝看,给点专业意见。”
商隽廷端起那只精致的骨瓷杯,送到唇边浅浅尝了一口。
南枝目光定在他脸上,眼看他眉梢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南枝立刻抢先开口:“怎么样?”
商隽廷放下杯子,给出了很客观的评价:“香气很突出,巴拿马瑰夏特有的柑橘和茉莉花调性捕捉得不错,入口的酸质也很丝滑。”他稍作停顿,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点,“不过,温度稍微偏高了一点。”
的确,水温一高,就会冲击了中段的甜感,导致苦度偏高。
虽然他评价很中肯,没有刻意刁难,但让南枝略感意外的是:“没想到商总对咖啡也颇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商隽廷语气淡淡,“相比咖啡,我个人更偏好茶一些。”
南枝来了几分兴趣,“哪种茶?”
“西湖龙井。”
还以为他会说普洱,那种虽醇厚,却在众多商界男人圈里‘烂大街’的品种呢,没想到竟喜欢绿茶。
在南枝认识的男人里,他倒是唯一一个喜欢绿茶的,只是这绿茶也分很多种,要说其中的极品……
“御前十八棵?”
商隽廷笑了笑,不置可否。
南枝当他默认,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评价:“你倒是会喝。”
当然,也可以说这个男人品位刁钻。
“你呢?”商隽廷将问题抛给她:“只喜欢咖啡?”
“对呀,”南枝回答得干脆,“我没那么高的格调,就喜欢这种苦苦的味道。”
这个喜好倒是出乎了商隽廷的意外,他一直以为女孩子都偏爱甜食。
商隽廷目光落在她很是明艳的脸上,状似随意地问了句:“所以,也不喜欢甜食?”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打探她的喜好。
南枝嘴角弯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你猜。”
商隽廷不喜欢猜,也不喜欢追问,他低头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我订了餐厅,要现在过去吗?”
昨天没吃晚饭,今早又只喝了半杯咖啡,南枝早就饿了,所以她没有客气,很干脆地点头:“好啊。”
餐厅是昨晚来之前,商隽廷就让仁叔订好的。
地点藏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巷子深处,从外面看,灰墙黛瓦,毫不起眼,但一迈进那扇厚重的木制院门,又别有一番洞天。
院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造型奇崛苍劲的盆景,一方清澈的方塘静卧其中,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悠然甩尾。
一位穿着唐装,气质温婉从容的中年女人从正厅含笑走出来。
“商总。”称呼中规中矩,但语气却颇为娴熟。
商隽廷微微颔首:“刘姨。”
南枝安静地站在商隽廷身侧,眼神保持着礼貌,却暗含着几分打量。
女人的目光落到南枝身上,笑容渐深,“这位就是商太太吧?”
商隽廷微笑默认,随即向南枝介绍道:“这位是仁叔的妹妹,刘道涵,也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刘道涵笑容可掬:“昨晚接到大哥电话,我还想着商总百忙之中怎么突然有空来我这儿,原来是带太太过来。商太太,快请进。”
虽然嫁给商隽廷是事实,被称作“商太太”也无可厚非,但南枝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自己被冠上别人的姓。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语气却清晰地划出了界限:“刘老板喊我南枝就好。”
刘道涵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早就听闻这位南总非寻常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个性鲜明。
不过,她没喊南枝的全名,而是——
“南总,快请进。”
迈过门槛,刘道涵将两人引至一间颇为雅致的包厢。
古雅的中式风格,米白色的墙布,墙画是浅色水墨,而铺在八仙桌上的暗红色桌布则成了整个空间的亮点。
刘道涵先将一本精致的菜单轻轻放到南枝面前,询问道:“南总喝茶吗?我们这儿有不错的明前龙井。”
南枝笑了笑:“可以,麻烦刘老板了。”
“那南总先看看菜单,”刘道涵热情周到,“我去泡壶茶过来,二位先稍坐。”
南枝对食物不算挑剔,但对烹调的品质和创意却极为讲究。几页菜单一翻,她便看出这家外表平平无奇的小餐厅,是藏了“东西”的。
不仅菜名取得别具一格,食材更是上乘货。
比如这道“琥珀凝脂” ,南枝一看配图便知,是慢炖数小时的极品花胶皇;还有“琉璃翠影”,用的是翡翠鲍鱼,低温慢煮,再淋上翡翠般清亮的酱汁;还有“雪融初晴”,一看就是产自阿尔卑斯山脉的珍贵白松露,切片后撒在温泉蛋上,如同初雪融化于晨光之中。
她一边饶有兴致地翻着菜单,一边随口问道:“仁叔是户城人吗?”
商隽廷点头:“他祖籍是户城,但六岁时就跟随祖父去了港城生活。不过,家中其他兄弟姐妹都还在这里。”
南枝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一道名为 “南城北望” 的菜品上。
这道菜,她们南璞也有,用的是南方的稀有食材“狮头鹅”的鹅肝,然后用源自京市的传统挂炉果木烤鸭技法进行烹制,使得鹅肝外皮带着一丝果木焦香,内里却保持着南方食材的丰腴嫩滑。
就是不知道,味道和她们南璞的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她又翻一页:“那仁叔照顾你多久了?”
“二十五年。”商隽廷回答。
南枝这才从菜单上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二十五年?” 这等于是从商隽廷少年时期就开始陪伴了。
商隽廷看着她讶异的神情,微微挑眉:“很意外吗?”
南枝耸了耸肩,重新将目光落回菜单,“不算意外,但……确实出乎我意料了。” 她没想到这份主仆情谊如此长久。
商隽廷被她这矛盾的用词逗得低笑一声,顺着话头自然接道:“所以,家里上下都很尊敬他。”
这话听着……
南枝眯起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弦外之音:“你该不会在含沙射影我吧?”
商隽廷笑了笑:“怎么会。”
南枝从鼻子里轻轻“嘁”了一声,“在你眼里,我是听不出好坏话的人吗?”
商隽廷眉心褶出一丝无奈,“如果刚刚那句话让你听着不舒服,我收回。”
说完,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简约的黑色丝绒盒。
南枝皱眉,这是要送她首饰?
却没想到,那双指骨劲秀的手将盒子打开,从里拿出的却是一张黑色门禁卡。
“以后来户城,就别住酒店了。”商隽廷将卡放到她面前。
卡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天宸云境。
南枝知道这个别墅区,算得上户城的top。
南枝单手托起腮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商总这是要...关笼养雀了?”
她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嘴角一弯,犹如一捧野玫瑰,灼然盛放。
商隽廷觉得,“一笑百媚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他稳稳接住她投来的、带着挑衅的目光,不躲不避,“南总这只雀,怕是谁也关不住。”
之前还觉得他是个不解风情的大直男,没想到一转脸,话又能说得这般熨帖。
南枝眸尾轻扬,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带着点小得意,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