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自己的小窝,楼少微真正开始了在这个年代的独立生活。兴奋劲儿过去后,现实的窘迫便悄然浮现。
她之前演讲比赛的奖金和工资,大部分都用来置办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新的暖水瓶、一个搪瓷盆、几斤棉花请人打了床厚褥子,又去供销社扯了几尺最普通的蓝布,打算请李大姐帮忙做件换洗的外套。一番折腾下来,她那点积蓄立刻缩水大半。
这天下班后,她拿着刚发的工资和布票、工业券等一堆票证,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前,看着里面摆放的日常用品,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计划经济时代“有钱也未必能随便买”的滋味。
她想买块香皂,看中的那种带淡淡茉莉香的,不仅要钱,还要专门的“洗涤券”,她根本没有配额。她想买个厚实点的窗帘布,算了一下手里的布票,如果买了窗帘,冬天想做件棉袄的布就不够了。还有那些漂亮的搪瓷缸、印着红双喜的脸盆……都需要对应的工业券。
捏着薄薄一叠纸币和更显单薄的票证,楼少微站在柜台前,生平第一次为了这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感到了捉襟见肘的为难。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权衡,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那种来自物质匮乏的无力感,比之前面对流言蜚语时更让她感到切实的压力。
“同志,你到底要买啥?”售货员见她站了半天,不耐烦地敲了敲玻璃柜台。
楼少微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麻烦您,给我拿两块最普通的肥皂,不要票的那种。”又指了指一种颜色最深、最便宜的暗色布料,“那个布,扯五尺。”这是她能做出的,最不影响后续生活的选择。
抱着用旧报纸包好的肥皂和布料走出供销社,楼少微轻轻叹了口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想想自己在21世纪,虽然父母不理解她,但在物质上从未短缺过她,何曾为一块香皂、一尺布发过愁?
回到宿舍,她情绪有些低落。将东西放好,正准备烧点热水,就听到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是徐韧舟,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徐同志?”楼少微有些意外,侧身让他进来。
徐韧舟走进来,目光习惯性地快速扫过房间,比上次他来时多了不少生活气息,但依旧简朴。他将文件袋放在书桌上:“上次你帮忙翻译的那份厂里设备手册,整理成正式材料了,给你留一份存档,以后或许用得上。”
“哦,好的,谢谢。”楼少微点点头。
徐韧舟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落在了她刚刚放在床头、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肥皂和那卷暗色布料上。他眼神锐利,几乎立刻就看出了那是供销社里最廉价、无需票证的选择。再看看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一眼看出尺码也不合适,实则是李大姐给的,和房间里明显缺东少西的状态,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同样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给。”
楼少微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打开牛皮纸,里面竟然是两块崭新的、鹅蛋形的檀香皂,散发着沉稳安宁的香气,旁边还叠放着几张票据。
她仔细一看,心脏猛地一跳。那是几张布票和工业券!面额不算很大,但对她眼下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这……”楼少微猛地抬头,看向徐韧舟,眼眶有些发热,“徐同志,这不行,这太贵重了……”这年头的票证,有时候比钱还难弄。
徐韧舟神色平静,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我平时用不上这些,放着也是浪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卷暗色布,“女孩子,用点鲜亮颜色的布,做件衣服,心情也好。”
他的话总是这样,没有什么华丽的修饰,却总能精准地戳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有点破她的窘迫,只是用最实在的方式,给了她最需要的支持,并且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
楼少微握着那两块散发着清香的皂和带着他体温的票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起之前他说的“男人挣钱就是该给家里花的”,当时只觉是玩笑,此刻却品出了里面沉甸甸的担当。
“可是……”她还想推辞。
“没有可是。”徐韧舟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拿着。”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圈,心里微软,补充道,“算我借你的,等你宽裕了,再还我。”
他知道,直接给她,以她的性子未必会坦然接受。
果然,听他这么说,楼少微心里的负担轻了不少。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好,那我以后一定还你!”她将皂和票证小心地收好,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徐韧舟看着她珍重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嗯。”他应了一声,“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和上次一样,在门口顿了顿,回头看她:“缺什么,别硬撑。”
门被轻轻带上。楼少微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新皂的檀香味,形成一种令人安心又悸动的气息。
她走到床边,重新拿起那两张布票和工业券,指尖轻轻摩挲着。这一次,她不再感到沮丧和无力。虽然物质依旧匮乏,前路依旧未知,但有一种坚实的力量,正透过这些小小的票证,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心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