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似乎对兰乌如此迅速的觉悟感到一丝意外,但很快便化为赞许的微笑。他推了推眼镜,褐色的眼眸在镜片后闪着严谨而专注的光芒。
“如果你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他起身,走向客厅一侧那面看似普通的墙壁。手指在某个区域轻轻一按,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简洁、几乎可以称得上冰冷的空间。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以及周围数个连接着复杂线路、闪烁着微光的精密感应器。
“此前由于是我一人独居,我将这里改造成了个人冥想与检测室。在这里,数据采集会更精确,干扰也更少。”罗兰示意兰乌进入,“请坐。”
“当然,你现在也可以自由使用这里、或改造一部分你需要的内容。”
兰乌看着这个如同小型实验室般的空间,内心那根警惕的弦再次绷紧。这比她预想的还要……正式和专业。她依言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触感冰凉而坚实。
罗兰站在她面前,调整着几个悬浮的光屏参数,语气平静地解说:“第一次实验,我们以最低强度进行。我会主动在我的精神图景中模拟出一种‘枯竭’与‘紊乱’的状态——类似于轻度精神力透支。而你,需要像之前帮助阿尔文或凯斯那样,尝试用你的精神力对我进行‘安抚’。”
他看向兰乌,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记住,是‘最低强度’。我需要观察在最基础交互下,你的精神力是如何起效的,以及它对我精神图景和生理指标产生的初始影响。不要过度,明白吗?”
“我……我尽量控制。”兰乌怯生生地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
“放轻松,我会全程监控,一旦有任何不适或数据异常,我会立刻终止。”罗兰说完,走到一旁的控制器前,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仪器状态。然后,他走到兰乌对面,盘膝直接坐在了光滑冰冷的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兰乌就感知到罗兰的精神力开始发生变化。他那原本温润平和的精神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变得滞涩、黯淡,甚至模拟出一种细微的、代表痛苦的锯齿状波动。他刻意压制了自身精神力的活跃度,营造出一种亟待滋润的假象。
食物……在主动散发香气。
虫母的本能在脑海中尖叫。一个SS级的精神力,如此“乖巧”地、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展现出虚弱的一面,这诱惑力甚至比凯斯主动伸来的精神力还要强烈。
兰乌强行压下翻腾的食欲,深吸一口气,模仿着之前帮助阿尔文时的状态,牵住罗兰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精神力。
她的精神力触须轻柔地靠近罗兰那模拟“枯竭”的精神图景边缘,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温暖,如同初春的阳光,试图融化冰雪。
当她的精神力与罗兰的接触的刹那——
嗡……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传来。
罗兰模拟出的“枯竭”区域,像是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本能地、微弱地吸附着她的精神力。而兰乌,则清晰地“品尝”到了罗兰精神力那独特的“风味”。
不同于之前催眠时的药草清苦,此刻他模拟出的精神力,更像是一种……被稀释后的、带着回甘的草本茶,温和,但底蕴依旧深厚。
她小心控制着输出的量和速度,让这一缕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养着着那片模拟的枯竭区。
饥饿感蔓延,她不得不竭力压制着自己那想要更多、更深入“品尝”的贪婪冲动。
周围那些精密的仪器正在无声地运行,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罗兰面前的光屏上刷新。他的心跳、脑波、激素水平……一切生理指标,都在被严密监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兰乌维持着那种温和治愈的输出,额角甚至因为她刻意压制本能和维持精细操控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罗兰始终闭着眼,面容平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被安抚的过程中。
第一次采集数据结束。
罗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兰乌,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兰乌夫人。”
兰乌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疲惫,轻轻喘了口气,小声问:“怎么样,罗兰医生?我……我做对了吗?”
罗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浏览着光屏上记录下的海量数据。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几个波形图和数值对比。
“从初步数据来看,”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客观,“你的精神力在接触模拟损伤时,确实能迅速引发目标精神图景的愉悦反馈,同时还能进行初步的秩序重建,效率极高。也记录到了目标精神力总量的微弱衰减,与你之前治愈案例中的数据趋势吻合。”
他一说专业名词,兰乌就开始困。
她才学到小学一年级的内容……罗兰这说的东西是什么?大学、研究生、还是博士需要的课程?
他这是要拿自己写论文吗?
他抬起头,看向兰乌:“你的控制力比我想象的要好,第一次尝试就能将输出稳定在如此低的水平。这很好。”
“我们来进行第二次。”
“好的老师。”
第二次精神力探入。
兰乌窥着面前无比复杂的数据,忽然想,记录数据的波动,应该也是实验需要的吧?
她依旧维持着精神力的少量输出,只是细微调整,让那涓涓细流带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虫母精神网络特有的、能诱发深度依赖与愉悦的震颤。
这并非强力的掠夺,更像是在美味的羹汤里,撒上一小撮能激发食欲的特殊香料。
几乎是在同时,一直闭目凝神、面容平静的罗兰,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那些无比复杂的数据弧线里,某个角落开始出现一个微小但持续的上扬坡度。
数据在欢快地跳跃。
兰乌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她适时地停了下来,切断了精神力的输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确定,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柔软的试探:
“老师……您还好吗?还能……继续接受吗?”
罗兰缓缓睁开眼,褐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被打断的茫然,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推了推眼镜,恢复冷静:“我没事。数据采集需要持续性,请继续。”
“哦,好的。”兰乌乖巧地应道,重新连接上精神力。
这一次,她稍微慷慨了一点,输出的精神力比之前多了一分,那隐秘的、诱人沉溺的震颤也如同背景音般,若有若无地持续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罗兰那片被滋养的精神区域,如同被阳光晒暖的猫咪,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更加主动地缠绕上她的精神力,甚至本能地想要留住她,延缓她离开的速度。
第二次数据采集结束了。
兰乌微微歪着头,绿色的眼睛睁得很大:
“老师,您还清醒吗?您的呼吸好像……有点乱。真的可以继续吗?我怕……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
罗兰的呼吸确实比刚才急促了一丝,虽然他立刻调整了过来。他看着兰乌那双写满了“无辜担忧”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才用略显低哑的声音回答:“……无妨。实验继续。专注记录数据,不要分心。”
他的指令依旧专业,但尾音似乎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我会努力的!”兰乌用力点头,仿佛受到了鼓舞。
接下来又试了几次。
“老师,这个强度可以吗?要不要再轻一点?”
“您看起来好像有点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哇,屏幕上的数据跳得好厉害,是正常的吗?您感觉怎么样?”
每一次发问,都伴随着她精神力的或收或放,或轻或重,如同最灵巧的琴师,拨弄着罗兰的精神图景。
“老师,您坐这个椅子吧。”兰乌贴心地将罗兰扶起来,“您看起来更需要休息。为了实验牺牲这么多,太伟大了。”
罗兰喘着气。
第一次时。
安抚高效、温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秩序重建能力。他甚至在心中默默赞许了一句,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sss级治愈系,在安抚上的天赋就已经远远超越了他。
然而,或许是因为兰乌的疲惫,随着她控制力的“下降”,感受开始变得不对起来。
当精神链接重新建立。
暖流中混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震颤。这震颤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搔痒感、一种远超治愈本身的、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不对劲。
理性的警报刚刚拉响,兰乌的精神力却再次戛然而止。
“您还清醒吗?”
她那无辜的、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他刚刚被点燃的、隐秘的渴望之上。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喉咙发紧,呼吸不受控制地紊乱了一瞬。
……是巧合吗?
他强行压下那瞬间的空虚和躁动,用略显低哑的声音命令继续。
第三次链接建立。
这一次,那令人战栗的舒适感来得更汹涌了。它不再是溪流,而是温暖的潮汐,包裹着他的意识,冲刷着他的理智堤坝。自己模拟出的那片精神区域,如同活过来一般,不再受他控制,而是贪婪地缠绕上去,渴求着更多,拒绝她的离开。
“老师,这个强度可以吗?”
再次,被中断了。
如同在攀登愉悦巅峰时被人猛地拽回地面,罗兰甚至感到了一阵短暂的精神眩晕。额角渗出细汗,坐姿僵硬。他需要耗费比预想中多出数倍的意志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无妨,继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了。
当精神力第四次涌来时,那熟悉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舒适感几乎瞬间就捕获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块逐渐融化的蜜糖,理智正在甜美的暖流中瓦解。
甚至令人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念头:就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数据?监控?它们还在他的视野里,但意义仿佛正在远去。他的全部感知,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维系两人、带来无上感受的精神链接上。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当兰乌又准备开口,那熟悉的、预示着中断的短暂停顿来临的瞬间——
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钻了上来,彻底吞没了他。
“老师,我们结束吧。”
“等等……让我、让我……去……”褐色的眼眸彻底失神,罗兰甚至有些口齿不清,“……记录完这次实验……”
“老师,你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兰乌微微俯下身,她看着罗兰,也在微微喘气——第一次的时候就这样体力不支、现在还是这样体力不支,“还是去休息吧。”
“呃……”难耐的。
“老师?”
兰乌神色认真:“不能再继续了。老师你不是说,我的安抚会造成精神力流失吗?还会带来过量的快乐。老师,你没必要这样牺牲自己。你会被快乐冲垮的、会被玩坏的!”
“老师,虽然我们第一次交流,但是我已经知道,你是比我这个文盲厉害无数倍的学者,你的大脑是人民宝贵的资源,你不能坏掉,老师!”
精神力环绕着罗兰。
淡淡的兰花香。
“连我都知道,精神力流失太多,会变成傻子。”
“绝对不可以、再流失了。”
“忍一忍,老师,一定要克服。”
“绝对不能再泄……”她的手再度握上罗兰的手。
什么也没做,罗兰的精神力便如此轻而易举地决了堤、一溃千里、喷涌而出,试图抓住周围那些不可捉摸的、属于兰乌的精神力。
“……出来了哦。”
兰乌说完,一片沉默。
座椅上的人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兰乌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在这里睡是不是不太好?”
她脸上泛起一阵饱食的红晕,趴在座椅边,眯着眼餍足地呼吸了一会儿。而后才反复地戳着罗兰:“老师——我不知道什么开关是关掉这些东西的——实验数据没保存——”
罗兰猛得惊醒:“什么——”
他手忙脚乱一阵操作,心神混乱,只挤出来一声沙哑的告别:“我需要去休息。”便跌跌撞撞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兰乌则是继续在小房间里休息。
唉。吃爽了。
要是人人都有老师的奉献精神,她将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几乎要眯着眼睛睡着。
“哒哒哒”
门外却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
当兰乌开门的时候,雷克索被短暂地惊了一下。
但他很快想起来,兰乌被安排到了罗兰的住所。
“罗兰呢?”
“老师去休息了。”兰乌用手摸了一下脸,感觉有点烫,她现在的脸色一定是红的,因为吃太多不断地发热,“长官,您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雷克索皱眉。
他找罗兰是因为约好了精神梳理。
他的精神损伤问题太过严重,每隔两周就需要一次梳理。
这算是隐私。但对上兰乌的眼神,雷克索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概说了一遍:“既然他今天累了,我明天再来。告诉他我来过。”
“好哦。”但兰乌又挽留道,“如果只是精神梳理的话,我也可以?”
“罗兰老师刚才在尽心尽责地教导我,因为教得太累,去休息了。”兰乌垂着眼,有点不好意思,“说到底,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您错过了这次精神梳理。”
雷克索下意识想拒绝,毕竟兰乌还没有执业医师证。
大脑里却又浮现出那天考核的感受。
他沉默着,同意了兰乌的提议。
走进去,是很熟悉的布置。他来过很多次。有时候校医室找不到罗兰,就会来这里。现在,因为兰乌搬进来,而加入了一些其余的布置。
他看过罗兰准备的那张问卷,极其详细,甚至还问了具体的喜好。
所以现在,墙壁上,挂着几棵未开的兰,绿油油地点缀了一片。兰花的根缠在木片上,交错着蔓延,就像是紧紧寄生着。
又进了熟悉的小房间,罗兰的个人冥想室。
当雷克索坐上那把唯一的椅子,他似乎感受到了些许温度——是谁方才坐在上面吗?
他没有来得及继续思考。
因为,兰乌已经将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
视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