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的傍晚，禾英射击俱乐部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刚下课的孩子。
他们陆续放下书包，换下校服，转而举起枪械，准备迎接另一程修行。
邵秋闯单手倚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安静翻着一本封面全英的运动书籍，像一幅中世纪油画。
“邵教练！”
远处，参妈妈一边挥手一边朝他跑来，神情焦急，但顾及左右练习射击的学员，还是压低了声音。
邵秋闯伸了伸脑袋，没有在她身后看见参智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参妈妈？”
“刚才下车的时候智语还和我在一起，结果我扔了个垃圾，转头她就不见了，她有自己进来吗？”
“啊……没有呢。”邵秋闯苦恼地将书合在旁侧的包上，“我们一起去找吧。”
俱乐部外墙，某个偏僻的角落，草丛正窸窸窣窣。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了。”
一只狸花猫轻盈地窜出来，朝声源蹑手蹑脚地靠近。
【OS：想都不要想】
墙壁上，一张用胶带贴着的手绘简笔太阳，无情地被覆上了系统的文字。参智语跪在前方的地上，还在不停对它祈祷。
小猫好奇地绕到她身前，发现了小土堆上插着的三炷香，瞳孔在悄声中放大。
“再便宜一点吧，二千可以吗。”参智语卑微地砍价。
【OS：不行一万就是一万】
“那可以贷款吗？等我攒够了喜爱值再按利息还你。”
“如果不快点到三级，一会去训练的时候我肯定会露馅的。”
系统干脆不再回应了，那张纸上只剩下了她简陋又草率的笔迹。她崩溃地俯下身，深切意识到，自己被“神明”抛弃了。
“呜呜……你别不理我，我真的会完蛋的。”
她的哀嚎落下。
邦邦两拳，连香火也被小猫干倒了。
哗啦——
冲水声过后，洗手间隔间的门打开。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走了出来，疑惑地打望四周。
“小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站在洗手池的女孩探出头，左眼被斜刘海完全挡住了。她眯着眼、脸皱成一团，“你说什么？”
双马尾女孩有些无语，催促道：“你能不能快点把眼镜戴上。”
被唤小柠的女孩很快擦干了被打湿的眼镜，戴上后终于睁开了眼，神色冷淡，“没有吧。”
“是吗？”
双马尾女孩还是有些在意，走到洗手间尽头的窗边，瞩目远眺。
外墙，那扇窗的视觉死角下，参智语悲伤地蜷成了一个球，一动不动。
*
“哦，不用了！”
邵秋闯还没跨出两步，就被参妈妈叫在了原地。她看着手机，完全放松下来。
“智语发来短信，她说她上厕所去了，马上就来。”
“那就好。”邵秋闯看了一眼时间，“那这个间隙就让助教老师带你了解一下射击装备的选购吧。”
他招了招手，原本在训练场边观摩、穿着俱乐部logo衣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见参妈妈有些紧张，他又补充道。
“智语报名官方比赛需要挂靠俱乐部。这个地方是我的老同学办的，现在市队里有很多孩子都从这出来，专业性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
参妈妈点了点头，很快便在年轻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咨询室。
“邵教练！”
洗手间的方向，两个女孩出现在邵秋闯的视野，他揉了揉眼睛，“你们怎么会在这？！”
“祝雪扬你走慢一点。”
戴眼镜的女孩吃力地碎步小跑，却怎么也只能看着面前人的双马尾荡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祝雪扬被点到后生气地转过头，也报复似的喊了回去，“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准用大名喊我！邓小柠！”
两人来到邵秋闯的面前，祝雪扬七嘴八舌地打听他度假的感受、有没有给自己带礼物。而邓小柠，只是昂头站着。
邵秋闯显然有些招架不住，扶着额头笑得无奈，“等等等，你先不要围着我呀。现在不是队里晚训的时间吗，你们在这做什么？”
“李教练请假带队出赛去了，我们这种没人爱没人疼的小孩就只能流落街头自己训练。这一切，都怪邵教练你不在。”
“禁止装可怜！”
祝雪扬说着，佯装难过擦了擦眼泪，但被邵秋闯毫不留情地识破诡计，转瞬就变了个鬼脸。
“我们想在比赛前多保持一下手感，教练的假期过完了吗？”看不过眼，沉默许久的邓小柠终于开口。
“没有呢，今天是带一个路边捡到的女孩子来训练。她和你们一样大。”
此话一出，把两人同时惊了一跳。
“什么？！你背叛了组织！”祝雪扬径直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备受打击。
邵秋闯悄悄叹了一口气，“雪扬啊，你要是去学表演，说不定成绩会更好。”
邓小柠沉着脸，警惕地问：“那个女生很厉害吗？”
“超级、无敌、非常厉害哟，她就是——”
“拯救了我的小猎人！”
邵秋闯猛地指向一处，令祝雪扬和邓小柠即刻转过头去。因他高声夸赞，训练场内的其他人也不禁停下，眺往那个方向。
“……”
目光中央。
参智语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泥土的污渍，发间还夹着叶片。像被锁住一般，她感到动弹不得。
「为什么……这些人都在看我？」
她惴惴不安地转动眼珠，扫过一众人群，终于定在了一张熟悉而耀眼的面孔上。
邵秋闯春风满面，只是那手……
「指着我做什么？！」
“唔，看着好邋遢，原来捡到不是比喻。”祝雪扬捂着鼻子，轻声打破沉寂。
看到她的神态，参智语顿时从脚跟红到了脸。
「妈妈……妈妈在哪里？」
如同身处混乱与疯狂的碰碰车场，参智语像个无头苍蝇、撞来撞去。
左右躲避着看客的猛攻，连脚都迈不利落，连滚带爬。
视野尽头，参妈妈拿着宣传册、和助教笑着从咨询室开门出来。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参智语大喊着就全速奔去。
“妈妈——”
“哦？！”
被拦腰飞扑的参妈妈举起手，也惊讶地不知所措。参智语倒像是个磁铁，心安理得地埋在她怀中……
全然不顾身后目瞪口呆的人群。
“她真的和我们一样大吗？”邓小柠问。
*
重新冷静下来，把脸洗干净和拍去尘土后，参智语正坐在休息区，乖顺地等妈妈帮她重新扎好头发。
牵扯中，她时不时晃动脑袋，紧攥摘下的助听器，感受凉风一阵接着一阵拂过两耳。
就像她心中的担忧，一重又一重。
「如果别人和我说话，我没注意到怎么办？」
「必须紧盯邵教练，其他人的话就随便敷衍好了。」
「应该除了训练以外不会再有人和我搭话吧……」
「要是朗依在就好了。」
想到这，参智语叹气地垂下头，昨日得知自己要暂时住在市里训练，短期内没办法再和他见面的郁闷又涌上心头。
她趁机点亮了手机屏幕，没有任何消息。是啊，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学校自习。
「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应付过来吗？」
才第一天就经历了社死，参智语不禁质问自己。
朗依要上学没办法一起来俱乐部。
妈妈虽然答应了帮她隐瞒听障，但不知道系统的具体存在，助力也很有限。
更麻烦的是——
现在她还惹上了整个训练场的注意。
站到靶位台前，参智语看了看属于她的激光手枪，又偷偷瞥向了两旁。
在人群中，最尖锐的审视还要属刚才站在邵秋闯旁的两个女孩。
一个倒跨在椅子上趴在靠背假寐，一个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盯得正大光明。
“邵教……邵教练。”
为了避免不知觉中发音不准的问题，参智语的声音非常小。但邵秋闯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凑了上来。
“不习惯吗？要不要我再重头带你确认一遍姿势。”
参智语摇了摇头，“我想问，那两个女生，是什么人？”
邵秋闯朝她目视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同时忙碌起来的祝雪扬和邓小柠，恍然大悟，又轻松地看回她。
“她们呀，是市队的学生。不用担心，她们已经在省赛中拿过不少成绩了，算是省队预备役，不会参加这次市青射锦赛的。”
轰隆——
窗外的雷声经由房顶震动传来，愈加强烈。参智语感觉脚下一软，勉强撑在桌上，心如死灰。
更加担心了……
“好，既然基本的射击动作你都掌握，那我们就直接来试试枪吧。”邵秋闯说着，退到了后方的区域。
地线外，参智语将双脚自然打开，握住手枪。明明只是做出起势，她就感觉喉咙有气堵住了。
「不行……现在绝对不可以紧张……所有人都在看……」
训练场不知不觉间安静了。
有人在擦枪、有人在整理衣服、有人在注视着手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好像又都在注视同一个方向。
“喂，小柠。我们有必要浪费时间在这观察她吗？直接去训练不好？”
埋在手肘，祝雪扬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踢了踢邓小柠，小声问道。
被踹到凳腿，邓小柠不稳地晃了晃，但仍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像是不想错过任何一秒，对她不予理会。
桌前，参智语用力将阻隔咽下，敛下眼。深呼吸过后，她有些颤抖地抬起手臂，回落于准星、缺口、靶点一线。
参妈妈和邵秋闯站在一起，捏了把汗。
啪——
扳机的轻响在空中弹开，如同被掷入静湖的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怎么样？多少？！”
祝雪扬终于不再装睡，猛地抬起头。
邓小柠……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