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尘死,我是他的遗孀,皇帝会放过我?”
她还想去沈家送送他。
“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了。”
还不等回过神来,南笙就被几个婢女拉到铜镜前,小七手巧,没一会儿便为她梳了头,正要别上钗环,她连忙抬手。
“今日不戴了。”
江湛闻言,拿起一侧的金钗,看着镜中的她,缓缓推入她的发髻。
南笙发觉正是他从前送的那支,是她特意没有带去沈家的。
上次去宫里,还是跟沈轻尘成婚的时候,他才刚刚出了事,江湛就如此迫不及待,为的是什么呢?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稽古堂里,中年男子佝偻着背,侧过身坐着,南笙有片刻的惊愣。
“爹爹。”
男人回过头,已是两鬓斑白,消瘦得没了人形,正是她前世见到的那具尸身,也是那个在牙石巷里教她写第一个字的宗无咎。
“柔儿?”
他一开口,南笙便迫不及待地拥住他,却又连忙跪下:“爹爹,我总算是等到你了,可是娘不在了,女儿没护好她,女儿······”
在牙石巷的几年,是她最温暖的记忆,可她们没能等到父亲回来。
“不怪你,不怪你,是爹爹不好,爹爹没有交代清楚,你娘她······是我对不住你们。”
在南笙记忆里,娘平日里不怎么开口,也从不跟邻里有过交流,后来从岳霖口中得知娘原本跟他有过姻亲,便知道爹娘走到一起,该是违逆世情的私奔。
“女儿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前世今生,她最大的念头不过是跟亲人团聚,没想到江湛居然真的成全了她。
一双手揽过她的肩,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宗无咎的眼神亮了亮,停在江湛的手上,忽而释怀似地笑了笑。
“多亏桓王殿下不计前嫌,柔儿,你我都该谢谢殿下。”
“不必客气,你既是她父亲,我也该当尊你一声岳父,往后,便留在王府吧。”
南笙惊愕地看向他,他莫不是真想与她成婚?今日要去宫里面圣,是为这件事?
看她满脸惊讶,江湛抬了抬眉,似是十分得意。
“殿下,入宫的时辰到了。”既白在身后提醒,江湛脸上的笑丝毫未减。
南笙怔在那里不动,江湛扫过一旁的总无咎,门口的守卫已经上前,说是要请宗无咎去休息。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该入宫了。”
江湛斜睨了下宗无咎的背影,低头含笑望着她。
他找到宗无咎,居然只是为了威胁她。
“你疯了,我已是人妻,你如此做,外间的人会如何说你,又会如何议论我?”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还在乎这个?跟沈轻尘跑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那能一样吗?跟沈轻尘跑,无非说她被情爱之事冲昏了头脑,可他是皇叔,还是南夏的皇叔,那么多齐人看不惯他,有这种罔顾人伦的事,他们还不得宣扬得到处都是。
马车已经备下,他根本就没给她挣扎的机会。
“江南笙,往后有我。”
南笙一颗心砰砰乱跳,看他脸上一团和气,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似是胸有成竹,不免暗自揣测他的用意。
沈轻尘不在了,孙寒英与风家走的如此之近,风青岚的事江湛已然得罪皇后。岷郡的事蹊跷,皇帝亦有所介怀,否则也不会突然让沈轻尘去换任,现下,江湛唯有勉力自保,不出任何差错才最安全,又何苦非要将这么大的把柄送出去?
手落入温暖的掌心,她似乎应该表现出几分安慰,可内心深处的抗拒骗不了人,情急之下只是微微点个头就要把手拿出去,但他不肯放。
想来也可笑。
当初傅云倾屡屡生事,她虽疑心江湛变了心,但心里始终是在等他一句解释,后来离开王府,也是担心一切都成徒劳,怕自己守不住他的心,也害怕再次困于牢笼。
可如今他坦诚至此,她却······
忐忑之际,马车路过一处转角,南笙眼尖,心下一定,看他正闭目养神,突然起身甩开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冲出了布帘外。
“回来。”
江湛伸手勉强抓住她的手腕处。
南笙一咬牙,抽出发间的簪子,毫不犹豫用力一划,里边的人吃痛,下意识松了手,不等马车停下,南笙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手肘擦在地上磨出好大一个口子。
爬起来后头也不回地往侯府方向跑。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看一眼的。
然而不多时,身后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为了不被追上,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一路绕到南院,推了推角门,知道被锁了,于是找了个狗洞爬了进去。
庭院里一如既往,后院都没什么人,只等她跑至听竹阁左右,才见到几个洒扫的丫鬟。
“公主。”
临近的丫鬟认出了她,惊讶得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侯爷呢?他在哪儿?”
那丫鬟平日里没怎么上前头伺候,南笙问的着急了些,她便吓得一脸苍白。
“侯······侯爷他,他带着夫人一早去了宫里谢恩,还没回来呢。”
“我问的不是他。”
南笙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沈轻尘,他在哪儿?”
“公主?”
不远处的花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这里。
花楹早就得了王府的消息,一早起来就吩咐丫鬟们把东西收拾齐整,打算明日一早便回王府复命,不曾想南笙竟然回来了。
南笙回到听竹阁,望着挂在半空中的长扇,再去看厅上简简单单设下的灵位,以及灵牌上的名字,瞬间心如刀绞。
“前院儿里忙着摆宴,说是不吉利,侯爷的骨灰刚拿回来,当天夜里就叫人拿去安葬了。”
“葬哪儿了?”
齐人都是越关而来,沈家在此处没有祖坟。
“这,奴婢不知道。老爷昨日还传了话,叫我们早点儿从这里搬出去,公主,眼下除了王府,咱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阿蛮呢?”
花楹眉心一皱,噗通一声跪下来。
“公主,都已经这样了,你又何苦还守在这里,沈轻尘不会回来了,没有人可以庇护咱们了。”
南笙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他本可以像前世一样,安然守着傅云倾一辈子的······
想起他倒下时说的那些话,南笙喉咙一热,竟猛然咳出一口血,疲累地伏在榻沿,眼前的景物早已模糊不清。
忽有清风袭来,屋里的纱帐缓缓飘动,这还是他特意叫人为她准备的,只是他没多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临死前突然塞给她一方巾帕,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一样。
南笙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溺在水里,好半天才终于能哭出点声儿来。
“花楹,我不想他死的,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明明可以不来找我的,他猜到我出了城,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公主,他终究只是个齐人,当初死在他手里的南夏人恐怕数都数不清楚,即便死了,那也是他的造化,谁也改变不了的。”
“造化······”
不,不是造化,是她,是她撞破了他的安稳。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逐渐淡去,眼前的光影里忽然显现出一个人影来,高大,挺拔,如青松,如梧桐。
“殿下,我来迟了。”
那人影忽然急奔而来,半跪在她身前,熟悉的玄色衣裳,上头的云纹她也是见过的,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浮上心头,她紧抓着那团纹路,抬眼,再抬眼······
“快,快去叫左郎中。”
望见江洛凸起的喉结,一双清泉般的眼眸里闪烁着微光,南笙松了手,倒在榻前,晕死过去。
·
再睁眼,斜阳洒下满墙金辉,花楹正轻手轻脚擦着一旁的梳妆台。
江洛看她醒来,第一时间赶来跪下。
“殿下恕罪,属下·····属下来迟了。”
南笙心里有好多话要问他,可一开口却只有嘶嘶的声音。
花楹拿杯温茶替她润了润嗓子,她才嘶哑着声音问:“你为何会穿着他的衣裳?他还没回来,你就敢动他的东西了?谁让你穿的?脱了。”
江洛瞳孔一滞,低下头:“是。”
衣扣解到一半,花楹放下茶盅急忙道:“殿下误会了,侯爷出事的消息刚传回来,老爷跟夫人就叫人搜罗了侯爷的书房卧室,将颂仁堂翻了个底朝天,说是要把侯爷常用的东西全都拿去烧毁,奴婢看着那些衣裳实在可惜,这才顺手捡了几件给他,奴婢擅自作主,还请殿下息怒。”
提起沈砚辞夫妇,南笙气得捏紧被角,不一会儿又红了眼眶。
“殿下,属下以为此事应当没那么简单。”
江洛开口,南笙便似终于找到宣泄口,侧过脸紧紧盯着他:“是没那么简单,事情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为何不与我传信?”
皇帝既然能允准江湛动手,柳常海去找他的事应当是在朝中公开说过的,那几个南夏旧臣无一不是朝中肱骨,不可能不知情,若是江洛及早叫人送信,沈轻尘好歹能保下一条命。
“属下······”
“你答应跟我来栎阳,究竟是为的什么?我给你的那些人呢,你为何连南院都守不住?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要置他于死地,置我于死地?”
江洛仓皇地抬起头,眼里的震颤肉眼可见,低下头的瞬间,一滴泪坠出眼眶,等再抬眼却了无痕迹。
“属下没能护住南院,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
“责罚?”
南笙起身迅速抽出他腰侧的长剑,横在他肩上俯视着他。
“因为你的失职,我连他的尸首都摸不到,倘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让他涉险,眼睁睁看他丢了性命,你现在说责罚,那我现在就让你给他偿命,你敢吗?”
她身上浮着一层柔光,墨黑的长发也镀上了金色,苍白的脸颊有了生气,只是那双好看的杏眼,却还留在深冬,正落着雪。
江洛没犹豫,后退半寸让长剑从肩上垂落,又朝着剑尖猛地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