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有备而来,门外的侍卫们各个双手抱胸,手握剑柄。
江洛眼见情势不对,低低在她耳边道:“殿下,来者不善,属下护送你离开。”
南笙微微摇头,对着沈度:“看来二公子打算为我谋个出路?”
沈度得势,举止张狂,坐在她对面,探出半截身子勾着眼看她:“说到底,殿下看中的只是他沈轻尘的侯爵身份,倘若殿下愿意等上一等,来日······”
“怎么,二公子这是打算让我一个公主给你当小娘不成?”
沈度被噎了一下:“我是说我·····”
“你?你爹还健在,等爵位落到你头上,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没想到二公子不但文章写的好,痴人说梦的本事也不差。
本公主一不谋权,二不谋利,要这劳什子位分做什么?你们若是觉得住在这侯府不舒坦,我便给你们寻个好住处,绝不叫人委屈了你们。”
“我······”
“江洛,送客。”
’唰‘的一声,剑光一闪,沈度只得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
门外的人呼啦啦都跟了出去,宁静的院落再次回归往日模样。
花楹忍不住朝着那些人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声:“什么烂东西也敢来污公主的眼,阴沟里的臭王八,怎么不去死啊?”
提到死字,南笙抬头看了一眼,花楹也知道过了,回到她身边。
“殿下,侯府变成今日这样,咱们再怎么样也只是女眷。”
“别怕,花楹,这府邸是他靠命换来的,我必不能叫那些人如此放肆下去。”
沈度只是嘴上说说,他还没本事真动手。
江洛淡淡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时候在马阳坡,面对那伙贼人时,她也是这样从容不迫。
“大成呢?”沈度的话提醒了南笙,她记得在岷郡时,沈轻尘知道沈度要来,特意吩咐大成将什么册子先收起来,既然沈度还未得逞,那那些册子该是极为紧要的。
“奴婢只见过他一次,他放下侯爷的骨灰,只问公主在何处,随后便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下。”
“没说去哪儿?”南笙也奇怪。
“要么投军,要么远离朝堂,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多半还会裁军,他不可能不知道,可去找与侯爷往来密切的人问一问。”
往来密切?
南笙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对沈轻尘竟然一点儿都不了解。
正在这时,有个丫鬟正带着卫掌事进来,南笙愣了愣,不是因为卫掌事,而是那个丫鬟。
“邱香?你来干什么?”花楹挡在门前,将邱香堵在外边。
“那日刚传回来消息,你就上赶着去伺候二公子,阿蛮去哪儿了?说!”
南笙’噌‘的一下站起来:“阿蛮不在府里?”
花楹这才解释:“那日奴婢听到消息,急着去侯府找既白问清楚,回来后才知道屋子里早就空了,这丫头跑去伺候二公子,竟把阿蛮一个人丢在院儿里,阿蛮婆婆找不到孩子,疯了一样满街去寻,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那孩子是沈轻尘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南笙心里好过一点的念想了。
“殿下,奴婢没有,奴婢是被逼的,奴婢不想伺候二公子,否则也不会被打断了腿丢出来,小世子的事的确是奴婢的错,奴婢认罪,只求殿下给奴婢一条活路,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不就是觉得侯爷不在了,往后没了靠山,上赶着去贴二公子吗?眼下人家不要你了,你才想起公主的好,才屁颠屁颠跑回来哭,像你这样的墙头草,白给我们都不要,滚吧。”
花楹最看不惯两面三刀的人,身为奴仆,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怎么在主子身边立足?
“花楹姐姐,我知错了,求你,求你救救我吧,我若回去,他定是要叫人将我活活打死,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花楹。”
南笙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姑娘,好歹也是伺候过沈轻尘的人,若他还在,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殿下,二公子方才那样子,不会轻易罢休的,若再将此人留下,只怕又是个祸害。”
“我知道,但她本就是南院的人,沈度不会轻举妄动,你不是说阿蛮不见了吗?就让她去寻。”
邱香伏在地上跪了又跪,花楹看她那样子,撇撇嘴去拿药,外用的内服的,全都一并用了,又看她还在哭,气鼓鼓道:“再哭,再哭就把你送回去。”
邱香只得呜咽着,把委屈和感动都吞回了肚子里。
“姐姐,你,你是个,大好人。”
“是公主心慈,要是我,我肯定早早把你打出去了。”
花楹点了烛火,屋内逐渐被暖光照亮,不等邱香回过神来,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两颗鸡蛋塞到她手里。
“吃吧,给你留的,传饭还得等一会儿。”
花楹忙着去正屋伺候南笙,前脚刚踏出门,屋里的人便呜呜哭了起来。
南笙听了卫掌事的话,有片刻的失神。
“你是说,去岷郡之前他就叫裴寂送了这么多银子进来?什么名头?”
“没有名头。”
难道是巧合?
既然官府给他定的是贪墨的罪,清查府库自然是必要的一步,若只是前头那些,每一笔进项都在南笙笔下记得清清楚楚,可沈轻尘自己送进来的,谁也说不准。
是裴寂要害他?
裴寂是商人,最多只能是被人利用,可谁利用人会直接送银子?而且一下子送这么多,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有问题?
“那些真金白银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奴才仗着桓王爷的令牌,才留下两三箱公主的头面。”
“外间的铺子呢?”
卫掌事是见过风浪的,不疾不徐:“那些铺子仍旧还在桓王爷的名下,因而并未受此牵连。”
还好,总不至于欠他太多。
花楹叫人布好了菜,又吩咐下人们把装好的东西全都放回原位,南笙望着缓缓落下的夜幕,心里那股寒凉愈来愈盛,目光缓缓落在院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不必担心,原先的人手不够,属下又找了几个替补,就埋伏在四周,若有情况,一定能及时救驾。”
南笙微微点头,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江洛被留下用饭,花楹也照例坐在南笙身侧,只是略靠后一些,并未与她并排坐上桌。
后厨备的饭菜不及平时,厨娘们都走的差不多了,花楹只得安排了年纪稍轻些的嬷嬷帮忙,不过好在南笙跟江洛都有伤,刚好可以吃点清淡点的。
“今日之事,我冲动了。”
听到南笙如此说,江洛正要放下碗筷跪下,被南笙拦住。
“我并非真心疑你,只是心里一着急,人就乱了。”
江洛默默低下头,好半天才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属下明白。”
一时无话,饭桌上重回寂静,南笙望着江洛吃饭的样子,怔怔出神。
“殿下?殿下?”
江洛心里暗恨,穿什么不好非得穿那人的衣裳。
南笙却道:“你说孙寒英还在找他?为何这么说?”
皇帝既然下令处决沈轻尘,必然有所旁证,即便不是官府的人,宫里至少会派个人盯着。眼下他跟风青岚的死牵扯不清,无论皇帝是什么心思,皇后能放了他?
“原本孙寒英是奉皇命将沈侯爷捉拿归案的,可还不到岷郡,沈侯爷便出了事,等一行人回到栎阳,沈侯爷的尸首就被拉去菜市口烧了。”
听起来不像是有下手的机会。
孙寒英那么谨慎,定是时时刻刻都叫人看着。
更何况,一个人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装死,哪儿有那么容易,除非······除非是用了什么药。
药?
“那日属下也在,被送来的确很像侯爷,侯爷掌心有道疤,那人也有······”
心里刚升起的希望又逐渐暗淡下去。
“只是,孙寒英身边的竹青跟踪我好几次,越是到偏僻的地方跟的就越紧,属下怀疑他们并不相信这个结果。”
这话不错,既然能叫孙寒英放不下,那便有几分希望。
“花楹,更衣,跟我走一趟。”
“殿下这是?”江洛忙站起来。
“你歇着,叫个可靠的人跟我出去一趟。”
“属下无碍。”
很快,侯府正门口,江洛一脚踹飞迎上来的侍卫,将身后戴着帏帽的南笙拽上马车。
“公主先走。”
他狠狠拍了下马屁股,自己留下来挡住那群人。
不多时,一侧挂着桓王府木牌的马车也飞速疾驰而过,江洛孤军奋战,终是不敌,挨了好几脚,被打到蜷缩在阶角,痛恨地看着那群人离开。
另一边,南笙早已换了常服,从一处院墙爬了出去。
永安堂离竹里馆隔着两条街,南笙来的迟了,此刻已是屋门紧闭,唯有楼上的窗子映出个人形来。
若是直接拍门,恐怕会叫邻里注意,但若还想爬墙,似乎也不太可能,南笙想了想,捡起一颗石子往楼上一丢。
“谁?”
那人影打开窗户低低唤了一声。
“开门,我要找左郎中。”
“她来了······”
奇怪,他似乎就等着自己来。
等到了楼上,才见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子男人正背过身整理衣裳,旁边是带着血的布条。
“左郎中还有事,公主恐怕是要等上一等。”
桌上放着两杯茶,刚刚这里还有个人。
“裴公子怎么受伤了?”
裴寂笑得憨厚:“这几日我那林子里送来几头狼,不小心被挠了一下,殿下这是······看我这记性,我倒是也听说了,岷郡那地方就是邪门,殿下以后还是少去些为好,哎哎哎······”
南笙出门时在沈轻尘的案桌上找到一把短刃,此刻刚好用来威胁他。
“说,那些银子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