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朦胧,将四周的所有景物全都笼罩其中,视线被遮蔽,肉眼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在静得像是和整个世界都隔开的浓雾中,有脚步声逐渐朝着鹭宫水无逼近。未知的危险最为恐惧,但她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等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终于走进自己的视野之内才抬头。
意料之中,她对上了两双比这血雾更浓郁的眼睛。
带着满脸猩红的污渍,但金色的双瞳却依旧澄澈,鹭宫水无看着身前从大雾里剥出来的人,慢慢的笑出了声。弯弯的双眸现在像残缺的月亮,在漫无边际的深红中散发着诡异的柔光,对着来人抛出看似无害的诱饵。
但这笑容可是真心的,毕竟到来的不是未知的危险而是已知的奴仆。
健壮的身形半掩在血雾之中,鼓起的肩颈肌肉如山脉起伏。眼球的非人感太重,红色琉璃珠般在眼眶里缓缓滑动。两面宿傩停住脚步后垂眸,目光在鹭宫水无那张笑脸上停留了片刻,复又再度滑走。
四周的红雾潺潺流淌,不仅有些碍眼,还散发着浅浅的腐臭。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两面宿傩‘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原本肆意弥漫的血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的动作之后迅速开始收敛消散。
两人之间的雾气先散了个一干二净,他终于看清了鹭宫水无此时此刻整个人的模样。
虽然浴衣破破烂烂满是血迹,但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那张娇艳的脸染血之后反而看起来顺眼多了,卷翘的长睫染得深红,绯色将锐利的棱角全都勾勒加重。
原本顺滑的黑发被凝结的血液黏在一起,一缕一缕的打着绺垂在胸前。胸口处的衣料有一道很长的口子,透过黑发间的缝隙,似乎能窥见下面莹白的肌肤。
给巫蛊娃娃以最瑰丽的样貌,骗过众人的眼睛后,便可以去实现虐杀诅咒的本能。
视线上下扫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回落到了鹭宫水无的面颊,在浓郁的血腥味里又一次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两面宿傩扯开唇角,露出了一个格外恶劣的笑:“快死了吗,小鸟?”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足够她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刺耳的词句,俯视她的样子也很讨厌。
四周的大雾已经彻底消失了,两个人站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鹭宫水无能清晰地看见在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和两面宿傩这副头上连丝汗珠都没有的样子比起来,她现在实在是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鹭宫水无对上了他阴冷中略带轻蔑的视线,有点搞不明白诅咒之王到底在想什么。她看得出他就是觉得她弱,可是明明他自己都已经被她打败契约了,为什么没有一点手下败将的自觉。
因为自己在契约的限制下没办法向她动手,所以就干脆找了其他人来杀她,这种卑鄙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觉得她做事不够利落。
鹭宫水无已经有点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派来做这种任务了,身为强者却肆意扰乱秩序、不遵守世俗的约定规矩,两面宿傩确实是阻碍任务世界发展的危险因素。
不过比起改造,她个人认为这种角色还是直接被抹除掉更好。
只是在大脑里想了想要杀掉两面宿傩而已,辅助系统就又一次跳出来提示她对任务目标的杀意值过高。
警报声几次在大脑里反复,但鹭宫水无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杀了他也太便宜了,他给她使了这么多绊子,太阳都快落山了她还没走到山下,她得好好的报复一下他。
金瞳里盈满了纯粹的恶意,鹭宫水无直勾勾地盯着两面宿傩那半张异常增生的脸看:“那真是让小双失望了,这个世界毁灭了你的主人我都不会死掉。倒是小双你,来的这么慢,主人都召唤你了,你还悠哉悠哉的,这像话吗?”
面部肌肉抽动,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到底理智尚在,两面宿傩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他不动不代表鹭宫水无就没有办法,她主动迈开步子靠拢了他。两个人之间的间隔本来就不大,随着鹭宫水无抬脚又落下的动作,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小。
纤细的身影被框在深红的眼瞳之中,一举一动都被狩猎者锁定。她笑眯眯的抬手,勾了勾指尖让他低头。
不见血的挑衅,两个猎食者的交锋。这场对峙会一直持续,直到有一方真的愿意臣服。
两面宿傩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交错的犬齿露出,他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唇瓣。
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脊背上,鹭宫水无的术式如同千万条操控木偶的丝线,拉扯着让他慢慢低头,再一点一点弯下挺直的脊背。
温热的指尖触碰着他的侧脸,小气的鸟雀自己叽叽喳喳但却不让他开口。两面宿傩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味道。
青草被碾碎的草汁味和妖物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两者结合之后有些刺鼻,可尽管如此也没能盖住她身上的那股香气。柔嫩的掌心贴着他的侧脸,他的面颊上泛起一片痒意,这只手太小了,根本盖不住他面部增生的那块皮肤。
软软的指腹贴着他眼下那只眼睛的眼角,像是在摸什么小动物。鹭宫水无的笑声很轻,语气里甚至有点亲昵的意味,话说的像是随口喃喃:“唔,好丑呀。”
两面宿傩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只是垂眸看着她,血红双眸里闪烁着嗜血的暗光。
如果此时此刻侧头的话,他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只手腕咬穿吧。只是不知道血液喷溅的时候,她本身的味道会不会变得更浓郁一些?
分明才相识短短几日,除了她的名字,他可以说是对她一无所知。但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很奇怪,敌对的人好像更容易看懂。
他明白她现在做这些事的意图,就像她刚刚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嫌她做事手段不够利落,他也知道她现在这些几乎有些暧昧的行为是对他的羞辱。
似乎终于玩够了,鹭宫水无收回了手。
她从袖口里抽出了揍酒吞童子时抢过来的手帕,细致的擦了擦自己那只碰过两面宿傩面颊的手。
软缎的帕子裹着细嫩的指节,早就已经干涸的血液是没办法被擦掉的。这个动作的目的不要太明显,她在嫌弃他。
喉头终于松动,两面宿傩感觉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桎梏消失了很多。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她整个人都近在咫尺,身型的差距太大,从背后看就像是他将鹭宫水无拢在怀里一般。
他没有抬头,血红的眼睛就那样注视着她擦拭指节的动作,称得上是专注。无论她怎样用力,那块已经干涸的血渍就是牢牢的吸附在皮肤上,像是已经融为一体,更像是原本就是这个色泽。
两面宿傩站在鹭宫水无的身后,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有想过你的术式失效、我们之间的契约消失之后会发生什么吗,鹭宫水无?”
他会把她所施加给他的手段全部还给她。
他会叫她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思绪却莫名其妙的拐到了其他的地方,在杀死这只小鸟之前,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些其他令人感兴趣的事情。
没有用那个戏谑的称呼,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出口时竟然没那么咬牙切齿。随手将帕子塞回袖口,对他的反应不是很满意,鹭宫水无慢悠悠的回头。
她仰着下巴,秀眉微瞥,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既然诅咒之王都提出来了,她倒是可以纡尊降贵的想想。
两面宿傩会问出这种问题其实让鹭宫水无觉得有点惊讶,情绪外泄是溃败的预兆。
他们两个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谁也不服谁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打架也好,互相讥讽羞辱也罢,总之整日两眼一睁就是较量。
疑问是需要外界给出答案的,提出疑问更像是沟通的开端。率先想要沟通的行为通常被视为是示弱的一种,但她在他的脸上只看了自信和从容。
大概是又在谋划新的阴谋了。
今天没能杀了她,所以又要用其他的手段。
这个认知让鹭宫水无有点不爽,照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她双臂环胸,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全都被收了起来,终于暴露出了真实的冷漠。没有了柔软表情的中和,这张艳丽的脸无比冷厉,从骨子里她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会发生的事情就是你会被我契约第二次,手下败将。”
两面宿傩还是在笑,他抬手将刚刚低头时散落的粉色发丝重新捋到脑后,露出了被遮挡掉一半的断眉。
太阳西斜,光线变得不那么明亮。
明明浴血奋战了一下午的人是鹭宫水无,可是浑身血气,充斥着暴戾乖张和嗜杀残暴气息的人却是两面宿傩。
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另外明亮的那一半轮廓就显得更加锋利,他站直了身子,刚刚被她评价过‘好丑’的那张脸此时此刻有种强烈的野性美。
两面宿傩的笑声在树林里回荡,打破了周遭自他出现以来就存在的死寂:“小鸟,我很期待。”
或许,在这一刻之前,他给她看的也都是虚假的表象。
心脏砰砰跳动,鹭宫水无感觉到一种前所有的危险预警,整个人都在耳鸣。
她保持着仰头的动作看着他的脸,半晌,像是被感染了到一般,也跟着对方笑了出来。
两个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彼此的耳膜,不知惊起了林中多少本就瑟瑟的鸟兽,像是两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八岐大蛇和酒吞童子两个人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上,窥视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异口同声的骂了一句:“有病。”
不过这种背后骂人的行为很快就得到了报应。
距离太远,他们有一些听不清楚两面宿傩和鹭宫水无到底在说什么。八岐大蛇紧盯着鹭宫水无的唇瓣,试图通过她的口型判断出她所说的内容。
“我要……那条蛇……?”
八岐大蛇摸了摸下巴,眉头紧皱:“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让宿傩那家伙给她抓蛇。真是离谱,这个林子里那么多蛇,谁知道她说的哪条……等等!”
本来跟他一起蹲在这里偷看就不是他的本意,被抓着胳膊的酒吞童子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两声。
只是极轻的嗤笑,可是灵魂被攥住的感觉却应声而来,酒吞童子头皮发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相隔如此之远,两面宿傩毫无征兆的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目光交汇后又移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
但身侧的银发笨蛋却毫无所觉,甚至用手臂撞了撞他受伤的胸口后瞪大了眼:“你听到没有,那个女人说要两面宿傩抓到你之后把你的衣服扒下来!”
这还没完,酒吞童子转过头,刚想骂八岐大蛇一句,就听见他语气幽幽:“凭什么啊,她不会对你有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