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图景可以说是每个哨兵的内部空间,每个哨兵都是这部分空间的绝对主宰,在这里大家注意了,”季教官敲黑板,“只有高级哨兵能够向外形成绝对精神控制领域,但精神图景是每个哨兵都天然自带的,不分精神力等级高低。”
紫蝶在半空虎视眈眈,坐在橡木地板上的哨兵们没一个敢分神,都在全神贯注听季云泽讲课。
季云泽接着说:“这节实训课不练体能,我们来训练如何掌控自己的精神图景。”
“大家首先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引导自己的精神力缓缓下落,”季云泽的语气变得悠长而缓慢,“然后你会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像是沉入了水中,这时不要惊慌,让它自然下落,穿越你的精神之海,等下落到尽头,你就抵达了你的精神图景。”
她拍拍巴掌,让跟着她思路游走的哨兵们回过神:“好,大家现在来试试看,有问题及时提出。”
场馆内忽然变得很安静,有人闭着眼沉入精神海,有人望向虚空找感觉。季云泽巡视一圈,看见坐在前面的潘圆玉闭着眼像在念咒一样,忍不住勾起一抹笑,边上的南弋表情平静,已经游刃有余地找到了感觉。
而这个叫林曜的哨兵,目光呆滞地看着空气,不知道在发呆还是在练习,她走过去,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提醒道:“回神,不要发呆。”
“哦。”林曜坐直了,闭上眼。
白尾鹞在寂静的水域上空盘桓,她俯视这一片广大的黑暗,黑色的水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倒影在上面的白色影子。
白鸟在犹豫,犹豫却又不肯离去,她缓慢降落,刀锋般的翅羽掠过水面,似乎只是一次无意的停留,突然间,整片海面活了过来,巨大的黑色漩涡吞天噬地。
坠落之前,白尾鹞有过一瞬的挣扎,最后还是放松力气,心甘情愿被漩涡吞没。
深秋午后,阳光从室内体育馆高处的玻璃窗中落下,已经攀爬过好几块木地板,场馆里一直很安静。季云泽静静观察着大家的表现。
有些人已经脱离了精神图景的领域,却也没有说话,脸上呈现出一种怔然的表情。这再正常不过。第一次进入精神海最深处的体验是如此特别,特别到足以让人铭记终生。
至于精神海的尽头是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是一张柔软的沙发,有人是一场风雪,也有人是一片安静的树林。
潘圆玉在精神海的尽头看到一个小屋子,床上摆着一只小熊公仔,枕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闻上去有洗衣粉的香味。
白土松在床上高兴得滚来滚去,滚到一半突然呆住,要是蹭了一被子狗毛在床上,她铁定会被她妈揍。
大白狗跳下床,走到门边,拿前腿拨开门,门外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她狗鼻子闻了闻,跟着香味走到了餐桌旁,桌子上摆了一大桌菜,都是她爱吃的。
这谁忍得住!也不管她妈会不会揍她了,她两腿一蹬跳上桌子,每盘菜挨个尝了个遍。
正吃得香呢,她听见有人在天上拍巴掌,没拍两下她人就醒了。
眼前还是上课的室内体育馆。她捶胸顿足:“哎呀我还没吃够呢!”
紫蝴蝶停在季云泽指尖,她说:“大部分同学应该都成功试验过了,现在我想请一些同学说说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看到了什么。”
潘圆玉第一个站起来发言,如实说完之后,全场爆发了大笑,季云泽都忍不住笑了,宽慰道:“潘同学不用太惋惜啊,等你学会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了,你可以把大家都请到你的精神领域里吃一顿。”
潘圆玉大惊小怪地说:“教官现在不行吗?我想让大家现在就到我的精神图景里面吃我家的饭。”
本意是开个玩笑,谁知道正好被季云泽抓住机会,科普了新的知识点。
“现在还真不行,哨兵的精神图景只能允许信任的向导进入,如果大家想到别人的精神领域串门子,可要加把劲变成高级哨兵,早点学会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才行哦。”
季云泽露出鼓励的微笑。
接下来是自由练习的时间,精神领域的训练对体力消耗同样大,有很多人已经躺在了地板上。
潘圆玉兴奋地跟南弋交流,问她在精神图景里看到了什么,南弋回忆着说:“是一座很高的山。”
潘圆玉等她继续往下说,南弋说没了,她错愕:“就一座山?”
“就一座山。”
“没劲!”她想问林曜看到了什么,转过头发现林曜的位置空了。
“她人呢?!”
南弋说:“她刚刚脸色有点差,说要出去透口气。”
潘圆玉狐疑:“我怎么没看到她走?”
南弋浅浅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那时候正在做梦吃大鸡腿。”
于是潘圆玉扑过去叫嚷着要南弋把她的袜子还给她。
课上到一半坦然翘课的林曜正踩在那双五指袜走在林荫小道上,要问她为什么翘课,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再继续了。
白尾鹞被黑色漩涡卷入沉入水底,她下沉了很久。
记忆里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穿越精神海的时间要比别人多上一倍,她那时的老师告诉她,这是因为她的精神力等级远高于别人的原因。
“精神力越强,承载精神力的精神图景就延展得越广阔,你的精神海比普通人要深很多。”老师的话言犹在耳。
所以穿越精神海她看到了什么?坠落的尽头是什么?
第一个穿越她精神海的向导是苏蒂。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放弃使用向导素,选择让一名真正的向导进入她的精神图景。
那天下午,苏蒂握住她的手,苏蒂的手心有汗,问她真的能做到吗。
“你的精神力太强了,我怕我……做不到。”苏蒂很紧张。
她正在咬一颗新鲜的苹果,嘎吱一大口,汁水四溢,她说:“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苏蒂说。
“那我相信你。”她又嘎吱咬下一大口。
苏蒂做了几个深呼吸,镇定道:“那我们来试试看吧。”
她跳下帝都大学阶梯教室的课桌,将手里的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站在距离苏蒂一米远的台阶下,说:“我准备好了。”
海崖上的垂耳兔面朝向一片广阔无垠的蔚蓝海域,海风吹得她的柔软毛发像一把刷子,视死如归般,她纵身一跃,跳入海中。
第一次进入精神海是尤为特别的体验,第一次被人进入精神海同样如此,甚至更特别,特别……到有点怪异了。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在苏蒂进入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海像果冻一样凝住了,而苏蒂是那根插入果冻的吸管。
用吸管吸果冻本来就是一件费劲的事,可苏蒂实在是个再努力不过的人,努力了一下午,试验成功,她得到了一位真正的向导最舒适的安抚。
舒服到连脑浆都快被吸出来了。她至今仍会回味。
首次疏导结束,她问苏蒂在她的精神图景看到了什么。
苏蒂说:“是空的。”
“嗯?”
“一片空空的草地,什么都没有”——这是当时苏蒂的描述,后来她就不这么说了,她会说:“冬鹞,你精神图景里的草地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草地!还开着很多小花呢。”
黑发少女踢飞路边一颗石子。
可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一片废墟。她现在的精神图景是一片废墟。
好烦。
她又踢飞一颗碎石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半夜翻墙的地方,树荫遮掩的围墙处此时此刻正有人在翻墙。
还是个红头发的人。
大白天的翻墙,胆子够大啊。
还没等她走近,那人从墙上一跳就跳到了外面,身手矫捷得像只狐狸。
刚才微弱的感伤瞬间无影无踪,她连忙跟着翻了出去。她认出了红发少女的背影,就是那个叫丁炫的赤狐!
不知怎么就跟踪上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尾随丁炫走了好几条巷子。放着大路不走,专挑一些人迹稀少的小路,她看丁炫今天就是翻墙出来做贼的。
虽然她和丁炫还不认识,但她心里总有一种不知哪天就会和她打上交道的直觉。
择日不如撞日,她就跟上这小贼,看看她翻墙要去干什么坏事。
转眼间跟着红发少女穿了不下十条巷子,她得出结论,丁炫是在故意绕路,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更有趣了。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间,丁炫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在一条叫慈恩巷的巷子里,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人后她抬手扣门。
片刻,门无声无息开了,丁炫的身影消失在民居门里。
这时,巷末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慈恩巷189号。灰白的院墙间嵌着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门身被漆成暗绿色,被黑铁制的门框加固了。
门外看不出异样,黑发少女贴着木门听了会儿,院子里现在有人,至少两个,听不清在说什么。院墙高度尚可,如果现在翻上去,被发现的概率是百分百。
思索片刻,她徒手攀上对面院子的屋顶,又从屋顶跳到了院中大树上。借着树枝掩饰,她看清丁炫刚进去的院落是后院,前面连着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
两分钟后,她出现在车水马龙的大道前,隔着来往车辆,她仰望这座尖尖的白色建筑。
这是一间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