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风观,林晚照将那位明月道长给的符贴身收好。
黄纸触手有一种奇异的粗粝感,朱砂的纹路隔着薄薄的衣衫,硌在皮肤上,微微的凉。
对于这张符明月并未多言,只嘱咐这是观主临行前留下来的,要贴身带着。
离开清风观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路雯雯姐弟俩的陪伴下径直去了沈渊任教的大学。
暑假的校园空旷得有些陌生,蝉声嘶鸣,拉扯着灼热的空气。
辗转找到办公室,值班的是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老师,听她说明来意,她抬起眼,目光在林晚照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确认什么。
随后她翻了翻记录,语气温和:“沈老师啊,带学生社会实践去了,和隔壁系的赵老师一起。要一周的时间吧。”
“请问,是去哪里了呢?”
“哦,一个村子,叫‘坳背村’,在邻省山区,不远,两百来公里。”
女老师推了推眼镜,“那边信号可能不太好,山区嘛,基站少,常有的事。沈老师做事稳妥,别太担心。”
坳背村。林晚照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居然跑到山区去了啊。
还算好消息的是这确实距离不算远,可能确实是信号不好的问题吧,所以阿渊没办法及时回复她信息。
“那……有那边的联系方式吗?村委,或者带队老师的紧急联络方式?”林晚照又问道,暗中扣了扣手掌心。
女老师摇摇头,有些抱歉:“赵老师那边应该有的,但她这会儿也联系不上。社会实践嘛,有时候就是体验一下‘失联’状态,专注调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行程是报备过的,安全预案也有,真要有急事,学校这边会启动应急程序的。”
这话听起来合理,林晚照谢过陈老师,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廊尽头窗户透进的光,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也算是个消息,”路雯雯试图让气氛轻松些,“至少知道人在哪儿,干什么去了。信号不好,太正常了。”
在树下等待的路雯雯听了前因后果后见好友的神情还是有些忧愁连忙出言安慰道。
欧阳熙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才挠挠头,开口道:“晚照姐,有件事……挺巧的。我妹妹欧阳静,就在这所学校读书,大一。”
林晚照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我和我姐在这棵树下闲聊呢,看着这棵树我就想起了我妹跟我说的校园传说。她说他们学校有一棵百年老树,老树有灵,只要是在树下互道心意的情侣就能得到祝福。如果是有喜欢的人,把喜欢的人带到树下表明心意,会有很大概率得偿所愿。就因为这个这棵树已经成为学校情侣表白圣地了。”
有风吹过头顶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就好像它在回应。林晚照抬头看向树顶,看到一眼绿和细碎的阳光。
确实是很有校园特色的说法。
欧阳熙刚才已经把这棵树研究过一遍了,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棵树没什么奇异之处,勉强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就是特别粗特别茂盛吧,树干粗壮的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完全测量。
至于那个校园传说是否是真实有效,他也没试验过也给不出答案呀!也许有机会可以来研究一下,给他的神秘档案再加一笔。
路雯雯捂着嘴偷偷笑,“欧阳,你要是有心仪的对象赶紧趁现在许愿,说不定就幸运降临你头上了呢?”
欧阳熙无奈的看向他那不着调的老姐,“姐,幸福是要自己争取来的,连这个都要依靠外力都是不自信的表现!男人要是连这个自信都没有也就不要妄想爱情了。”
欧阳熙继续顺着之前说的:“然后顺着这个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晚照姐你家那位了……”
林晚照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刚才就在想,沈渊这个名字,还有你说他是老师,我总觉得耳熟。”
欧阳熙表情有点古怪,“我妹以前在家提过,说他们学校有个特别受欢迎的年轻老师,姓沈,课讲得好,人也……长得特帅。他的选修课永远爆满,抢课系统都能挤瘫痪那种。她还抱怨过,说想去蹭课都没机会,人太多了。”
他看了一眼林晚照,“我之前是真没想到,晚照姐老公就是她嘴里那个沈老师,这世界真小。”
“受欢迎?课爆满?”路雯雯挑了挑眉,看向林晚照,眼里带着点调侃。
沈渊的受欢迎,她是知道的。
但此刻听外人说起,感觉却不同。
“他是万人迷嘛。”林晚照轻声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话从他们还没认识的时候,就已经是事实了。
回家的一路,车内异常安静。欧阳熙专注开车,路雯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林晚照靠着座椅,闭上眼。
夜晚如期降临,她检查了门窗,将符纸放在枕下。睡眠居然来得很快,眼皮渐渐沉重,连日来的焦虑和此刻的平静交织成巨大的疲惫,将她往下拽。
就在意识即将滑入混沌边缘的那一刻。
“嗡……”
搁在枕头旁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林晚照猛地睁开双眼,一种强烈的直觉促使着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锁屏上,显示着一条来自沈渊的信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加载完成的瞬间,一种黏稠的、冰冷的寒意顺着林晚照的指尖倏地窜遍全身。
林晚照猛地将手机反扣在床上,像是被那画面烫伤了手。她剧烈地喘息,符纸贴着的地方突然变得灼烫,仿佛要透过枕头烧穿她的肌肤。
那不是一张寻常的照片。视角低得诡异,像是拍摄者正匍匐在地,以最卑微的姿势仰视前方。
画面因不稳而微微模糊、倾斜,边缘有难以忽视的抖动残影,仿佛持机的人正在无法控制地战栗。
首先看到的是光。不是电灯的光,而是烛火。
几支惨白或猩红的蜡烛,插在积满厚重烛泪的陈旧烛台上,火焰不安分地跳跃、拉扯,将有限的光扭曲的张牙舞爪。
光亮与阴影的交界处,事物轮廓被扭曲、拉长,投在后方墙壁和房梁上,成了幢幢舞动的诡影。
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烛芯将尽时那股呛人的、混合着油脂和某种陈旧灰尘的焦糊味。
摇曳昏黄的光晕中心,是一张供桌。
黑沉沉的木头,看质地像是老祠堂里才有的厚重木料,边缘已被岁月和无数次擦拭磨出了油腻的包浆,在烛光下泛着油润。
桌面上铺着的暗红色绒布,颜色晦暗,边缘磨损起毛,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
供桌上一字排开的牌位数量不少,木质或漆面,新旧不一,但都透着一种被香火熏燎过的、陈旧衰败的气息。
最前面的几个,上面的字迹在晃动光影里难以辨认,只看到笔画歪斜深刻,像用什么尖利的东西草草刻就,又填了暗色的颜料,透着难以言喻的粗粝,有些牌位甚至不是端正摆放的,微微歪斜,仿佛曾被匆忙动过。
整张照片,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这静止的、被低矮诡异视角框住的祠堂内景。
但那刻意摆放的祭品,以及那几乎要溢出画面的阴冷透出一股强烈到令人作呕的“被注视感”。
仿佛拍摄者通过镜头,正将她——或者说,将收到这张照片的人拉入那个昏暗、封闭、满是腐朽的空间,强迫她一同跪下来,仰望那些无名无姓的牌位,呼吸那混浊凝滞的空气。
明明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张照片就好像被烙印在她脑海中一样,哪怕不刻意回想都会浮现在脑海中,清晰的就好像亲眼见证。
沈渊是用这样的姿势,在那样一个地方,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想要告诉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