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
床头的闹钟响起,敲锤高频次地来回摆动撞击铃铛,发出高频次的金属敲击提醒。
直到有一只手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精准将它按停。
这是老式的机械闹钟,每次闹铃的动静大得能吓人一激灵,是市面上早就淘汰的产品。
但放在眼下这个世界,又重新变成了穷人的流行单品。
毕竟,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需要电池,只需要隔一段时间拧一次发条,就可以走上很长时间。
好用。
穆炽躺在床上又眯了会,终于坐起身。
她有一头长到锁骨的黑发,参差不齐的,一看就是随便用剪刀或某种锐器割出来的造型,惨不忍睹。
五官倒是很正常,两个耳朵,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对着镜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没办法,这个世界里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太多,章○哥那样的都不能算稀罕。
而她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血统纯正的人类。
简称赛级人类。
洗漱完的穆炽拍了拍自己的脸,保持清醒。
她先穿上黑色的背心上衣与长裤,又拎起挂在门边的同样纯黑色的宽松款工装外套穿好,将拉链一直拉到顶,竖起的领口再翻折。
出门前,穆炽顺便将一个空桶放在屋檐一角,滴滴答答的接着漏下来的雨。
雨。
这座城市永远都在下雨。
与之对应的,是它永远也不会变亮的天空。
黑夜自不必提,即使是白天,仰头也只能看见阴沉沉的铅灰色。
穆炽打开卡片大的折叠雨伞,单手揣在工装外套的口袋里,朝外面踏出一步。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湿冷,闻起来还带着古怪的、使人皱眉的腥潮味道。
穆炽已经习惯了,轻车熟路地穿过这条房屋挤挤挨挨的街道,朝目的地走去。
与总是闪烁着霓虹全息的远处高楼不同,这片区域里的房子像用块状的积木胡乱搭起来的。
只是每个积木的形状与材料都不一致,有的墙体还严重变形,有的外面生满锈迹,一直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几根金属棍拼在一起的框架就是楼梯,被几块石头垫着,摇摇欲坠的挂在积木外侧。
她就住在其中一间,十来平方,没有电,用水要靠自己放桶接天上的雨。
就这,黑心政府要的租金还高达一个月两万通用币。
贵得穆炽都想要睡在马路边。
可惜这想法行不通,这座城市一直在下雨,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
一幢幢高楼堪称顶天立地,就是没有屋檐。
要是睡在雨水里,很快就会失温而死。
时间要来不及了,穆炽走得很快。
路上还能遇到许多与她同行的人,大家都撑着把伞,走得默不作声,像在表演哑剧。
只能听见长靴踩在雨水里的啪嗒啪嗒声。
还是那句话,没办法,除非你想穿沙滩裤配凉拖,否则普通款式的鞋很容易就会进水,走路也会打湿裤脚。
人的生存能力很强,既然不能改变环境,就会想办法适应它。
穆炽对此深有体会。
她半个月前还在热带雨林里进行野外考察,领队打包票说她这次回去肯定能加薪。
结果在不慎坠崖之后,别说加薪了,她来到了一个贫富差距极端到畸形的城市。
——九乐城。
可以说,她还没来得及为这个世界上的动物近乎全部灭绝感到悲伤,就先一步对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大开眼界。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高楼一栋比一栋刺破天际,不断变幻的霓虹流光溢彩,隐约还能看见巨大的全息影像。
楼与楼之间架着许多空轨,距离地面至少有百米高,不时飞速掠过一辆列车。
而从百米往下数的底层没有任何灯光装饰,仅剩下倒映着那些绚丽霓虹的无数水洼。
之后,按照她东拼西凑了解到的基本知识,也算是知道了眼下这个世界,其实是经历过漫长末日时代后的人类新家园。
虽然东、西两块大陆加起来的面积足够广袤,但受到末日的影响,绝大部分区域都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废土,仅剩下花费无数人力与物力建造出的七座巨型城市。
她就在其中一座,九乐城。
也有人叫它久乐城,顾名思义,是一座极端推崇金钱与娱乐的都市。
没有钱就没有快乐,有钱了就能长长久久的快乐。
穆炽不在意到底是九乐还是久乐,自从她来到这里,还没享受到多少死而复生的喜悦,就又要每天拉着张臭脸去打工赚钱。
至少在野外考察,她还能有机会跟野猪搏斗、扇猩猩大嘴巴子!
——开玩笑的,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穆炽。
手里的雨伞重新变回卡片形状,穆炽甩了甩残存在上面的水,将它揣回兜里。
她的面前是五扇圆柱形的旋转门,入口敞开,每次只允许一个人进入。
等她站进去后,一道看不见的光从上到下扫描完毕,亮起绿灯。
【身份确认,久乐城白卡公民,禾火。】
与此同时,旋转门原本敞开部分的入口自动旋转180度,对准大厅内侧。
穆炽走进大厅,来到前台。
她来得不算早,前面已经排出了五条队伍。
穆炽挑了个人少的,站过去。
“呀禾火,今天来得很早嘛。”
隔壁队伍里的一位年轻女性跟她打招呼。
用穆炽的赛级人类视角看,她长得非常漂亮,天生的红棕色长卷发,杏仁眼又大又圆,眉稍上挑,微微眯起时,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实际上,她确实就是一只狐狸。
确切地说,是狐狸基因共生者。
虽然是狐狸,但她骄傲的介绍自己叫三花,真是令穆炽欲言又止。
……好吧,赤狐怎么不算是一种三花。
“你今天也来得很早。”
穆炽回了一句,三花已经兴致勃勃凑了过来,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诚邀你今晚来见我女儿,你知道她有多可爱吗?小小的,软软的,还会冲我笑,眼睛又大又可爱……”
三花原本是个超级有魅力的大美人,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结果现在一开始聊起她女儿,就变得絮絮叨叨的,恨不得一口气说上半小时。
穆炽有点无奈,“我知道,别忘记我就是看着她出生的。”
三花:“嘿嘿。”
一个大美人,发出了超级傻乎乎的笑声。
穆炽默算了下时间,“但距离她出生已经过去七天了。”
三花叹气:“是啊,而且我不能再贷款了,否则就得卖器官或者别的东西,换成廉价的义肢——但你知道的,义肢保养又是另一笔开销,还容易排异或者发生感染。”
基础款的义肢就已经定价不菲了,改造更是需要花上一大笔钱的玩法。
三花还要工作,像她这样的自然人在市场上时很吃香的。
佩戴廉价义肢的改造人则瞬间就掉下好个档次,只能做苦力。
所以,即使三花再舍不得,她也只能将自己的女儿送去打催熟针。
这个世界的一些法令规定,时常地狱到穆炽在心底暗骂。
例如三花,她想要自然生育宝宝,就必须交一大笔自然出生税,才能拿到生育许可证。
但光有生育许可还不够,如果七天内她交不起接下来的婴孩税、儿童税还有青少年税,宝宝就会被送去打催熟剂与营养剂,三天就能发育为成年人。
再接受几天基础通识教育,就能获得一个可以干活的适龄劳动力。
不只是自然生育需要交税,在基因工厂培育出来的其他人,从流水线上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为止,身上同样会自动背负一笔债务,用以覆盖基因工厂的生产成本。
好消息,这个社会的法制非常完善,资本家绝对不雇佣童工。
坏消息,他们直接催熟了童工。
穆炽甚至能猜到那些统治阶级在想什么。
怀孕、生产、哺乳、发育,学习、成年——这劳动力的诞生过程多慢啊,多耽误时间!
自然生育与成长?那是有钱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
基因工厂直接批量培育,批量生产,批量催熟。
小孩落地就能变成大人干活,干到没价值就直接回收。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降本增效。
按照真正的年龄而非外貌来计算,别看穆炽只活了二十多年,她可能是在场所有人里年龄最大的。
其实,有些共生者托了体内动物基因的福,理论上可以活很久。
但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
现实就是,穆炽来到九乐城的下城区已经半个月,目前还没见到比她年龄大的。
“你给自己女儿想好名字了吗?”
穆炽边跟三花聊天,边随着队伍慢慢挪。
三花是一只好狐狸,在穆炽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的时候,是临近生产的三花主动带她熟悉下城区,又用她的人脉帮穆炽补办了一张公民卡·。
当时也是三花建议穆炽用假名登记。
可能是底层的某种习俗?穆炽心里想。
就像有些电影里演的那样,在道上混,一般都会有个代号,没人告诉对方真名。
所以,三花也有可能不是三花的真名。
“想好了,我要给她起名叫蝴曈。”
三花开开心心的捧起脸,对未来发挥尽情畅享。
“我攒了好久的钱,终于能生下她。我希望我能给她全部的爱,让她像蝴蝶一样自由,能用眼睛去看任何值得期待的事物……”
……给小狐狸起名叫小蝴蝶,给自己起名叫三花,真有她的。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穆炽感到好笑,真心实意的给她献上祝福。
虽然这种说法很地狱,但按照三花的外形条件,她经常能找到报酬很高、也不需要卖苦力的工作,有时还能前往黄卡公民才被允许进入的中城区。
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大家都说三花如果运气再好些,有机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可以脱离下城区,成为黄卡公民了。
正好队伍轮到穆炽,她们不再聊天。
穆炽轮到的是一位面带微笑的职位分拣员。
她身后的屏幕一直在滚动各种工作,不时会标红而后消失,代表着有人成功应征。
刨除持有蓝卡与红卡的权贵阶级,九乐城的职位大体分为三种:有编制的政府雇员、长期的正式财团员工、以及散工。
前两者都是持有黄卡的公民,他们没有负债,薪水稳定,工作有保障,住在三十层楼以上的中城区。
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过得相对滋润。
而最后那类散工才是白卡公民能够应征的工作,内容不固定,时长不固定,报酬不固定,主打一个先到先得,干完即走。
能不能抢到报酬高的工作,既看运气,也看自身条件。
“早上好,您今天想选择什么工作?”
职位分拣员面带微笑的问穆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