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炽想到的解决方案很简单。

    只规定白卡公民禁止无故前往中城区，又没规定黄卡公民不能住在下城区。

    虎队长——虎川听到穆炽的话后，震惊几秒。

    他接到穆炽通过下城区街头的专线打来指名找他的电话，特意开了辆巡逻车过来找她。

    结果人一到地方，迎头便听见穆炽问他，入职后是不是能继续住在下城区。

    “这……好像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禁止条例……”

    虎川有点汗流浃背了，他用拇指和食指疯狂摩挲下巴，绞尽脑汁思考当初刚入职时背的员工手册。

    还真的没有。

    在这座都市里，往下坠落非常简单，甚至所有制度都是为了剥夺公民更多的剩余价值，然后逼迫他们一步一步地坠落到更底层，直到压榨尽最后一分价值。

    但往上爬却极为困难，希望渺茫。

    更确切地说，当他们被区分品级、运出基因工厂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的思维认知及生活方式。

    每个齿轮都必须待在正确的位置上，维持整个社会秩序的运转。

    上升通道近乎是堵死的，好似一个只能灌水下去的漏斗。

    像穆炽这样能够拥有升到黄卡公民的机会，绝无仅有。

    虎川当然知道她会同意，但没想到她会决定继续在下城区居住。

    没人会这样做，导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穆炽算是钻了个空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坚持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你下班之后去哪里是你的自由。”虎川伸出右手，“员工宿舍也给你保留着，想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

    “好。”

    穆炽露出一个笑意，与他握手。

    “现在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决定招你的另一个原因，是之前出城的时候，玉铃托束含让我关照你——但她要求的关照方式竟然是给你武器。能让玉铃另眼相看的人绝对不简单，她的格斗水平都是我们那顶尖的。”

    虎川现在说这些，是在暗示穆炽这次能升到黄卡公民，也有玉铃的一份功劳，之后别忘记找她也道个谢。

    穆炽了然颔首，“实在是我的荣幸。”

    不骄不躁，心性沉稳，虎川愈发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与只在都市内巡逻的治安部门不同，他们这种经常面对危险生物的，还是得要战斗素养与战术心态都一流的人才。

    “行，既然你同意了，我先回去走申请流程，到时再来通知你。”

    虎川没有久留，将挡雨的黑袍兜帽一戴，便离开了穆炽的租屋。

    三花特别高兴穆炽能够入职执法部门，这意味着她能成为黄卡公民，工作稳定，吃喝不愁，生活会过得越来越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对方坚持继续住在这间租屋里。

    但另一方面，她又很感动。

    她知道穆炽是为了她才特意留下来的。

    在这座都市里，在最昏暗无光的底层，在所有人都挣扎着赚钱求生的地方，她反而获得了一份极为珍贵的情谊。

    很好啊，三花高兴地想道。

    这真的再好不过了。

    “我在思考要怎么给你准备一个庆祝会。”三花笑着说。

    “火火还会跟我们住一起！”蝴曈也特别开心。

    她可舍不得火火啦，尤其喜欢火火平时对她十分温和亲切，教打架时又酷又帅的反差感，超级有魅力！

    “是哦，我还会继续住在这，不用担心。”

    穆炽摸了摸蝴曈的脑袋，又对三花笑着摇头，“不用办这个吧，挺花钱的。”

    在九乐城，越是跟娱乐有关的东西，就越贵。

    毕竟，生存是人类的必需品，但娱乐不是。

    “也是，等你去中城区，见多了好东西，可就看不起在下城区售卖的破烂了哦。”

    三花双手捧脸，馋得眼里冒星星，“到时候，你就不是每天喝营养液填饱肚子了，而是品尝各种形状的食物，享受咀嚼它们的口感……”

    “到时候给你带。”穆炽冷不丁开口。

    “爱死你了！”三花吧唧就在她脸上亲了好大一声。

    穆炽默默望天：“………”

    她以前还没跟人这么亲近过呢……

    不过，这样的感觉不赖。

    三花笑着伸手揽住穆炽的脖颈，整个上半身压过来，像在随着旋律摇摆般，带得后者也一晃一晃。

    “放心啦，我也会努力工作的，没准等你在中城区稳定下来，一回头就发现我也顺利成为黄卡公民了哦。”三花的神色认真，“哼哼，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在拖我后腿。”

    穆炽纵容跟着三花的节奏一摇一摇，笑着摇头否认她的说法。

    她还要感谢三花才是，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贫民窟，她可能不会像眼下这样保持心态良好。

    热热闹闹的夜间闲谈结束，三花带着蝴曈离开穆炽的租屋前，还冲她抛了一记飞吻。

    三花总是积极又乐观的，即使眼下的日子过得不好，她也相信自己未来一定会更好。

    穆炽朝她摆了又摆手，才关上门。

    她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躺在没有光源的房间里时，终于有机会梳理思绪。

    穆炽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目光虚落在半空。

    这次出城遇到的齐苍，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爆炸性情报。

    旧日时代的最高人类指挥官——这是她曾经的身份。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早。

    最关键的转折点在八年前，在她带领人类成功度过末世、即将迎来新时代的前夕——遭到了部下的背叛。

    而后，她始终沉睡在维生舱内，直至四个多月前的意外发生，她独自苏醒，失去过往记忆，在巨大的困惑中来到九乐城，认识三花。

    逻辑能够讲得通，但总感觉不真实。

    没人会对不在自己记忆里发生过的故事有太强烈的代入感。

    实话实说，除去她在这里生活的部分，往前的那部分内容，更像在听一段历史。

    尤其这位历史人物的身份，还格外不一般。

    如果她上辈子干的不是野外考察，而是什么皇帝什么元帅的，可能会对什么最高指挥官那个身份更有认同感。

    她让齐苍进九乐城来找她，也只是想再多了解一些细节。

    比如，为什么她会在末日时代当上最高人类指挥官。

    再比如，为什么她能从叛乱中活下来。

    再再比如，为什么齐苍会突然在八年后带着她的维生舱来九乐城。

    这一切太古怪，穆炽职业病又有点犯了，忍不住想要探寻个究竟。

    但除此以外，她对那段过往暂时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毕竟，她很快要拿到编制了，《上古新纪元》的比赛也即将开始。

    她还有三花，有蝴曈。

    虽然这个世界很烂，但她的生活在逐渐变好。

    穆炽迷迷糊糊想着，思绪沉沉，睡了过去。

    >>>

    三天过去，又一辆执法巡逻车停在穆炽门前。

    这次是束含来接她去走入职流程。

    “你的债务情况从银行中心那边调出来就能看见，不用额外做什么。”

    巡逻车还飞在天上时，束含体贴地先跟自己未来的同事介绍等会要做的事。

    “就是需要测一下基因，确认异化系数低于20%，关键缺陷因子低于10%就行。”

    “测基因？”

    穆炽后知后觉，想起三花在那份造假档案上写的内容。

    遗传型黑狼基因共生者。

    嘶……她其实是纯种人类啊。

    这要怎么办，能把齐苍拉过来测吗，记得从狗牌上看见他是狼基因来着……

    真是病急乱投医。

    穆炽扶住额头，发现这下好像有点要完蛋。

    先跟他们道个歉，说狼基因只是她在补办公民卡时乱写的？

    但要问她真正的共生基因，那她也没有啊！

    穆炽头疼了一路，思考自己究竟是先坦白，还是装傻。

    他们不问，她不说；基因一测，她也惊讶。

    还是选后者吧，【知法犯法】跟【不知者无罪】还是有差别的。

    见穆炽一路沉默，束含还以为她有点紧张，从口袋里翻出一颗用油纸包成的小圆球，递过来。

    “不用紧张，基因筛选很快的，你的显化程度都不高，异化系数肯定不会高到哪里去。”束含安抚道，“这是水果糖，吃了会好一些。”

    “是有点。”

    穆炽笑了下，接过那颗糖果，但没有拆开。

    她早就过了靠吃糖来缓解压力的年龄了，还是带回去给瞳瞳吃吧，她都没尝过真正的糖。

    但说到水果，穆炽还挺好奇，“这里有果园吗？我都没见过。”

    城外是死潮，城内一直下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种出水果的环境。

    “从恩城那里运过来的，他们主要种这些。”束含耸了下肩，“所以在这里，一个新鲜的水果比一个下城区的白卡公民都值钱……哦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指你。”

    “没事。”穆炽说。

    难怪三花想去恩城。能种出水果的地方，至少不会成天下雨。

    巡逻车娴熟降落在穆炽来过一次的平台，束含带着穆炽下车，惯例先去前台登记。

    坐在前台的那位执法者对穆炽还有点印象，看见她时隔四个月又来了，还是除执法者外孤身一人的状态，没忍住露出[难道这次是杀了个谁]的诧异表情。

    一听穆炽是来走入职流程，更是震惊得连续看她好几眼。

    穆炽没在意前台在震惊什么，但她观察得很认真。

    毕竟，等会她也要真实的演绎出“惊讶”来。

    只有束含心无旁骛，填完表格后就带着穆炽前往基因测试处。

    “我们也会定期来这里测试，特别是出完评级比较高的任务以后。”

    束含边走边给穆炽科普下城区永远不会接触到的一些规则。

    “共生者的基因比较稳定，但破界者并非如此。由于显化程度突破临界值，基因受到外界污染或者自我深度异化的概率都会增加，需要排查风险，及时注射基因稳定剂。”

    “这种情况很多吗？”穆炽问。

    “看接触的对象吧，污染种就会有点危险。贪婪型的尤其容易，正好你上次也见识过了。”

    束含想了想，“如果陷入苦战，生死一线时也容易迫使基因深度异化，爆发出更强的力量的同时，也更容易丧失理性。”

    也就是说，要么被污染种同化，要么就是异化后让兽性基因彻底占了上风。

    穆炽点头示意自己理解。

    基因测试的仪器不算小，开放式的圆筒形形状，整体是乳白色，跟穆炽前几天见过的维生舱差不多。

    但比它更高，一直顶到天花板，四周环绕式支着数根不明材质的柱子。

    直径也更宽，穆炽估摸着自己能在里面做一个展臂的动作。

    房间里有数个一模一样的仪器，旁边都会配着一位穿着白袍的研究员。

    有些执法者也过来测试，仪器上的红光一闪一闪。

    他们拥有的生物基因不一样，身体上所呈现出的特性也大不相同。

    有头上支棱着鹿角的，有自小腿以下长着类似鸟类爪子的，有左手是章鱼触须的……像是来到了什么生化博物馆。

    穆炽都忍不住想问如果真的要靠自然繁衍来诞生后代，这些人之间难道不会有生殖隔离吗？

    难怪都是基因工厂批量培育，或者个体自然生育。

    穆炽按照研究员的要求，脱掉鞋子，光脚站在基因测试仪器上。

    对方还跟她讲解，“仪器的底盘上装有纳米级针头，但你其实很难感知到它的存在。与此同时，它会自动抽血、分析，同时结合扫描你全身的结果来做出判断，误差率在0.5%以下，最快五分钟出结果……”

    穆炽边点头，边准备摆出惊诧的表情。

    台词都想好了，就以[什么！？我一直以为我是黑狼基因的共生者！]来做开头……

    ——！！！

    下一刻，尖锐的滴滴警报音响起，几乎要震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