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山间薄雾尚未散尽，宗北已来到了村口，家家户户尚在睡梦之中，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毫无顾忌的运起轻功，足下生风，轻身一点便跃出数仗，脚下的草尖只是微沉，露珠倏然滚落，却并未碎裂，仿佛只是一阵微风吹过。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到了镇上，街上静悄悄的，商贩们尚未开门营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刚刚亮起烛光，在窗户上映出主人披衣走动的剪影。

    宗北一路绕行，转了几个胡同，才终于驻足在一个黑色的小门前，听见院子里传来的砰砰铛铛的声音，宗北会心一笑，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门内立刻有人问道，声音清亮，毫无清梦被扰的倦意。

    “哥，是我。”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前，长得和宗北有六分相像，身上穿着白色的短打，已经被汗津透了，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结实的肌肉。

    宗南在镇上的财主家当护院，因着小镇太平，他一身的武功没什么用武之地，就每日晨练一番，以免日子长了，武功荒废。

    自从宗北回来，还是第一次到他这里来，还来的这么早，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宗南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示意宗北进门，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缸茶来，猛灌了一大口：“是不是出啥事了？怎么这会儿来了。”

    “没事。”宗北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哥，我放在你这里的钱，你给我拿一点。”

    宗南狐疑地看着他，一大早就来要钱，还敢说没事？

    “说！出啥事了？那是你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的，你不是说，叫我给你放着成亲用么？”宗南知道弟弟这些年有多不容易，生怕他心里没个成算，糟蹋了这血汗钱。

    宗北拧起眉毛，内心纠结。昨天晚上他和谢姝和好之后，又细细问了一遍她要买的东西和要求，晚上他躺在床上盘算着，万一十两银子不够可怎么办？再说还有浴桶这样的大件，只怕没有现成的，要订做，就算是有，他又怎么把东西给拿回去呢……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准备多一点钱……

    “你别管了，先给我二十两。”

    “我不管你谁管你！”宗南眉毛竖起，伸手在宗北背上打了一下，扬声道：“你到底要干啥？你今天不说，别说拿钱了，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怎么了？一大早的就在院子里吵？”里屋的门打开，一个丰腴的身影款款走了出来，“是阿北来了啊，吃早饭了没有？”

    宗北连忙站起身：“大嫂，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来人是宗南的妻子康氏，在布行当绣娘，是个远近闻名的泼辣美人儿。

    “没吵醒，我本来就该这个时候起床的。”康氏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对宗南道：“兄弟难得来一次，你发什么火呢？”

    “他一来就要钱，也不说什么事，我这不是着急嘛！”宗南气的往石墩上拍了一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宗北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了？说吧，到底是去赌了还是逛窑子了？”

    “哎呀都不是！”宗北被问得头都大了，烦躁的站起身，“我给自己置办东西行不行？我买几身衣服行不行？”

    “买衣服你要二十两？你诳谁呢！”长兄如父，宗南见他没问两句就急了，气的又拍桌子又瞪眼。

    倒是康氏看出了点什么，走上前笑吟吟劝道：“到了说亲的年纪，难道不该好好收拾收拾？整天穿的寒酸，哪家女孩子肯嫁？”说完，推了推宗南，“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就更要花钱了，总得给姑娘买个花啊粉啊是不是。”

    “你啊，赶紧去拿钱给他，别再问了。”

    宗南听了媳妇的话，狐疑地看了看宗北：“是你嫂子说的这样么？有心上人了？”

    宗北不说话，站在原地跟宗南大眼瞪小眼。

    见他竟然不反驳，宗南和康氏对视一眼，回屋拿出一袋钱来，递给宗北：“拿去吧。若是看准了，还是早早定下来的好。‘’

    ‘’你心里可要掂量着，若花了钱，人家又反悔了，咋办？你可别找我哭。”

    宗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打开袋子看了看，见里面装了二十两有余的散钱，心想应该够了，于是胡乱点了点头，抬脚就走。

    “吃饭！吃了饭再走！”宗南在身后喊道。

    宗北撂下一句不吃了，连门也不开，脚尖一点，翻墙跳出了院子。

    街上已有许多卖菜的小贩挎着篮子，背着竹筐走街串巷，吆喝叫卖，袅袅炊烟升起，不少摊贩前已有食客坐定，有的拿着包子，有的大口吸溜着馄饨，还有的拿着筷子在桌子上敲个不停，无声催促着摊主快点把自己的做好端上来。

    宗北绕到布行旁边，打算待店家一开门，趁大嫂还未上工，赶紧把衣服鞋袜等等买了再说。否则，若是与她撞上，自己就是有十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他腹中饥饿，本想在一旁的面摊坐下，吃碗面条果腹，忽见一旁的小巷子上挂着个红色的幌子，上书‘圆木老行’四个大字，想着反正布行尚未开门，左右无事，不如先进去问问可有浴桶，于是几步绕进巷子，找了一会，终于看到一个灰扑扑的门帘，门旁的地上斜插一根木棍，挑着一只一尺来长的木桶，桶身被磨得光滑如镜，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木色，桶底还缀着一束红穗，正风轻旋。

    宗北掀开门帘走进去，帘子上挂的铃铛叮咚作响，一个瘦高个伙计正在将木盆往架子上摆，听到动静扭过头：“客官想买点啥？大小原木本店一应俱全。”

    “有没有浴桶？”宗北环视四周，全是水桶，脸盆这样的东西，不像是有浴桶的样子。

    “浴桶？客官您是说澡桶吧？给贵人小姐洗澡用的大圆桶。”

    见宗北点头，伙计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上下打量起他来。一个桶可不便宜，最少也要800文，小门小户的，谁家有闲钱买这玩意，天热了到河里洗，天凉了在盆里兑点温水擦一擦也就对付过去了。整个镇上，只有地保老爷和张财主家来做过。

    “有是有，就是没现成的，得交定钱，一个月后做好了您来取。”瘦高个从柜子底下掏出一沓纸来，“客官要什么木头的？”

    一个月啊……一个月，足够谢姝把伤养好了，届时她大抵会离开这里，怎么可能带个浴桶上路呢？宗北有些犯难，他不懂木头，索性直接问了价钱。

    “少则一两，多则一两五。”伙计见他一副外行人的样子，暗自加了价。

    算了。

    见到手的生意要飞，伙计忙拉开挡板出来，伸手准备拉住转身离去的宗北。谁知还没碰到衣袖，他的手腕便被死死捏住，痛的怪叫出声。

    “出什么事了？！”后头的门帘掀开，三个赤膊的汉子冲出来问道，他们一个个满头大汗，脖子上系着白色的汗巾，身上还沾着木屑，应该是圆木行的匠人。

    见伙计一边叫唤，一边扭得像个麻花似的，宗北松手，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那伙计对着手腕又是吹气，又是揉搓，“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我看你诚心要，想给你再便宜些。”

    “不必了，我不要了。”

    “你站住！打了人就走，没这么便宜！”三个木匠上前，将宗北围住，其中一个看了看伙计的手腕，喝道：“人伤了，你得赔药钱。”

    宗北见他们纠缠不休，不愿再接话，抬腿就往外走，一旁的工匠见了，一左一右伸拳打响宗北的脸，被他眼疾手快的抓住，身体用力向下一扯，将二人拉趴在地，他身体顺势躬身向前，抬腿向后一扫，又将剩下二人撂翻在地。

    四人在地上躺的四仰八叉，嘴里不停地哎呦起来，宗北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回头对着四人的睡穴就是一点，这才掀起帘子，快速离开了。

    出了巷子，宗北见布行已经开门，没有忙着进去，而是先在门口看了看，见四下没有大嫂的身影，料想她定是已经进了后头的绣房，这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进布行，看也不看琳琅满目的布料，径直走到柜台旁问道：“有没有女孩子夏天穿的成衣？料子要最轻最软最薄的。”

    伙计一听，眉开眼笑的引着宗北到了一块布料前：“有，客官您摸摸，这是本店最好的云锦纱，您看这料子行么？”

    宗北伸手碰了碰，触手丝滑轻软，确实符合谢姝的要求，于是点头道：“就这个，两件成衣。”

    “好嘞！”伙计殷勤问道：“客官是买给娘子的吧？怎么夫人没有一起过来？不知夫人身量如何，高矮胖瘦，让裁缝调一调衣摆腰身，好叫夫人穿着更舒心呐。”

    原来买衣服这么多弯弯绕绕呢，怪不得张伯买的衣服那么不合体。他懒得纠正伙计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这么高，人挺瘦的。”

    又伸出双手，约莫着比了个宽度，“腰大概，这么细。”

    “得嘞！云锦纱有桃夭、胭脂水、碧色、月白，不知客官这两件衣服要什么颜色呢？”

    宗北回想谢姝的要求，发现她从头到尾没提过衣服颜色，头大的看着伙计挨个展示这四种颜色，只好胡乱选了两个。

    “等等，”他拦住准备去后院找裁缝的伙计，“有女孩子的鞋袜么？袜子要柔软透气的，鞋子要轻便舒服的。”

    伙计连忙点头，“客官真是来对地方了，全镇找不出第二家比我们这鞋样子更多的了，不知您要哪种？”他带着宗北拐了个弯，五花八门的鞋样子密密麻麻摆了整整三排，比朱衣楼所有的兵器种类加起来还要多……

    “随便什么做一双吧……”宗北眼前一黑，硬着头皮选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

    好在伙计经验丰富，拿起一个鞋样子给宗北介绍：“这个卖的最好，夫人小姐们都喜欢，不如您给夫人选这个？”

    见宗北点头，伙计问了他尺寸，扭身小跑去了后院，不多时便跑了回来，擦了擦汗道：“客官，裁缝改改衣服，鞋子也快得很，您稍等片刻，不如趁这个功夫，把账结了？”他说着，走到柜台前上下打了几下算盘，“云锦纱成衣两件，一两八钱，罗袜两对，二钱，双面绣花鞋一双，五钱，合计二两五钱银子。”

    宗北心中暗惊，垂眸不动声色的从口袋掏出银子付了钱。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不好意思问小衣一事，直到鞋袜都已做好，伙计双手将东西包好递给他，笑嘻嘻地点头哈腰要将他送到门口，这才状似无意的开口：“这里，咳咳，”他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握拳挡住嘴，两眼看地，快速道：“有没有女子的小衣？”

    话音刚落，伙计还未说话，后头一道声音骤然响起：“你给谁买小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