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燃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只是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
那笑容里，似乎有对答案的满意，又似乎……
藏着更深的意味。
许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让她下意识地想避开。
“卓总怎么想着往卫星方向转型？”许知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掩盖刚才那微妙气氛。
卓燃视线不着痕迹掠过许知微微踮了一下的脚尖，顺手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师姐，”他语调轻松，带着几分旧日熟稔，“不用这么客套，叫我名字就成。”
说完，他自己也顺势在旁边坐下，向一直安静站在不远处的杨觉夏伸出手。
杨觉夏立刻会意，将一台平板电脑递到他手中。
卓燃将平板转向许知，屏幕上清晰展示着几家国内顶尖商业航天公司的Logo和简介。
“凌空动力，国内头部之一，核心在死磕液氧甲烷发动机，这是运载火箭的心脏；瀚海动力，专攻方向是可重复利用火箭技术，目标是大幅降低成本；星仪探测，在高精度遥感卫星领域做到了极致……”
他目光从屏幕移向许知，“商业航天这块大蛋糕基本被他们瓜分完了，星穹起步晚，又没有航天技术积累，我们原本的优势在基于大数据分析的增值服务，但现在……”
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自嘲，“再不转型，怕用不了多久，星穹上下就得集体喝西北风了。”
“转型方向是？”许知追问。
何所长刚才只提了深空，还不了解具体情况。
“卫星轨道维持！”卓燃吐出五个字，眼神变得锐利。
许知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睛一亮：“电推进？！”
卓燃颔首，赞赏的目光看着她，真是聪明！
是啊，现在大家都在死磕发射成本，死磕探测精度，发射的卫星也越来越多。那何不换一个赛道，去做卫星轨道维持，延长卫星寿命。
尽管许知材料出身，但因为从事的是极端环境材料，极端环境不外乎来自深海深空，不可避免地对航天航海相关的有一些了解。
卓燃指尖在平板上一点，翻到下一页，是几张材料失效照片，“但电推进最关键的瓶颈之一就是材料。”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技术决策者特有的压力感，“通电壁要承受高温、强辐照、高速粒子流的持续轰击……每一项，都生死攸关。”
他的声音很近，“抗高温、抗辐照、抗粒子轰击……甚至还有原子氧环境。挑战有多大，你比我清楚。”
许知作为极端环境材料专家，她太明白这些失效背后意味着什么。
“材料确实是卡脖子的环节。”她轻声说，“但您这里的要求是三重极端条件叠加……这确实是个难题。”
“所以，小师姐，”卓燃的声音将许知从专业思考中拉回现实。
“材料这块，还得你费心。我公司那帮兄弟，编算法、搞数据都是一把好手，但面对材料研发，特别是这种极端工况下的材料，是真抓瞎。”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许知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个二十出头的卓燃，衬衫袖口总随意挽着，遇到困难会抱怨“这破程序又崩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谈论着商业战略和技术瓶颈时，眼神里闪烁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野心与锐气。
“材料确实是关键。”许知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但这样的复合极端环境，现有的材料体系可能都不行。”
“小师姐就别谦虚了。”卓燃打断她的顾虑，语气笃定，“这个领域，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而且，”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许知呼吸一滞，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你们榕大极端环境材料所的设备和研发实力，在国内也算是顶尖梯队！至于小师姐的实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当年就已经领教过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一根羽毛刮过她的心房。
经费的压力、合作的契机、技术的挑战……还有眼前这个人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思考片刻，她终于点头：“好。那我这边先了解了解。”
“那就……”卓燃脸上的笑容加深，朝她伸出了右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许知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回握。
就在两手交握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卓燃的目光在她无名指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光溜溜的。
曾经数年，那里都戴着一枚简洁的铂金素圈戒指。
如今只留下一道极其细微、比周围肤色略浅的环形戒痕。
只一瞬，卓燃便移开了视线，自然地收回手。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两人一时都未开口，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
“知知！你还没走？你家宝贝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谢禾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微妙的寂静。
许知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然走了神。
她连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许行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姐！！！你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八点多就结束吗？我没带钥匙！！！”
“抱歉！”许知对卓燃和谢禾琳匆匆说道，拿着手机快步走到一旁。
刚想回电话，手机就 “嗡” 地震了一下，一碰上接听键就传来许行的哀嚎：“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楼下的蚊子都快把我抬走了！”
“对不起啦，刚刚忙着没看手机。”
许知放柔声音，“你先去小区门口那家奶茶店等我，吹吹空调，我马上就回。”
许知本想和谢禾琳叮嘱两句就走，谢禾琳却一把拉住她，还特意冲卓燃扬了扬下巴，悄声说道：“合作的事才开个头，你这就走了？要不我去给她送钥匙吧，你跟卓总再聊聊。”
谢禾琳听到卓总，反应过来这就是星穹科技总裁。
“没事，他是我师弟，没那么多讲究。”许知轻拍谢禾琳手背，语气带着歉意，“收尾的事就辛苦你了，我先撤，有事咱微信联系。”
又是宝贝，又要送要钥匙，看着许知那急切归家的模样，显然浓情蜜意蜜里调油！
旁边的卓燃忽的感觉有点热，抬手松了松衬衫最上方的纽扣，关切问道：“小师姐，是家人忘带钥匙了？”
许知满脑子都是妹妹，没听出他的调侃，随口应了声 “嗯”，把手机塞回包里顺便取出车钥匙。
“那今天就先到这，合作我们后续再细谈，我先走了。”
卓燃望着许知转身的背影，顿了两秒，扯出惯常的痞笑：“好。那祝小师姐和你家宝贝……有个美好的夜晚！”
这调调还是一如往昔，一样的欠抽。
刚走出宴会厅大门，许知猛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喝过酒，根本不能开车！
打开手机叫代驾，刷新好几次，都没人接单。
“怎么了，小师姐？” 卓燃见许知站在门口迟迟不动，跟了出来。
“等代驾，但一直没人接单。”许知有点烦躁捋了捋头发。
卓燃当即吩咐：“杨秘书，你送许老师回去。”
语气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许知愣了愣，但又着急回家，便默认了这个安排，对杨觉夏客气道：“那就麻烦杨秘书了，真是不好意思！”
夜渐深，路上的车流愈发稀疏。
两人一路无话，不到半小时就驶入了榕大校园。
车停在公寓楼下，杨觉夏本想送完许知就自己打车回酒店，却被许知拦了下来：“明天我搭所里老师的车去会场就行，你把车开走，这里不好打车，我明天再开回来就成。”
“那谢谢许老师了，我回头让卓总把停车位置发给您，您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