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公主知道王小姐已经被安抚好了,笑着对白思婉嗔怪道:“你这孩子,被冤枉了也不知辩白,要不是丫鬟帮你陈情,今日我这赏花宴可是要变成窦娥冤了。”
这话说的俏皮,因此此言一出,小姐们都掩面而笑,气氛终于得了缓和。
春桃上前将白思婉框在怀中,对寿光公主感激涕零道:“我家小姐年纪尚小,人事未知,一时被唬住了,惊了公主的驾。”
寿光公主摆摆手道:“无妨,这有什么。白翰林以忠君爱国的文章教导子女,王大人更是忠君爱国之典范,便是要这样的忠臣直臣为国效力,我萧氏江山才得以万年永固。”
众位小姐齐刷刷行礼道:“公主英明。”
前阵子还给大太监荣保奴颜婢膝的牵马的白大老爷,一瞬间成了忠臣直臣,就这还江山万年永固,怪不得大景王朝狼烟四起了呢。
春桃在心中一顿腹诽,才后知后觉的惊觉,自己的想法是有多大逆不道。
不过寿光公主这话当然只是为了缓和气氛,这种此处应当有掌声的发言在讲究礼仪的皇家也是必不可少的。
白思婉知道大难已过,这才敢小声地流眼泪,在别人看来,倒真的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之后寿光公主又给王小姐和白思婉赏了些文房四宝,各做安抚。
松风馆的闹剧这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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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并不代表白思婉就从此高枕无忧了,事实上,回白家之后庄氏的责骂才是她真正应该担心的。
白思婉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敢在松风馆多待,也不敢去找嫡母和三姐,经春桃提议,慢慢往秋千架去。
春桃见白思婉煞白一张脸,显然还是害怕的,又想到庄氏治家甚严,她也为四小姐担心回去之后的遭遇。
“奴婢和春眷推着您荡秋千吧?”春桃俯身蹲在白思婉身前,轻轻握了握白思婉的手,希望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说母亲会不会打我?不会,对不对?”白思婉几乎是在求救一般与春桃说,眼泪已经扑簌簌落下来,粉白的小脸上全是惧怕,看着可怜极了。
“太太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春桃抚摸着白思婉的后背,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大老爷有一位正妻,二位姨娘,但白思婉的母亲却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位,应该也是早早就去世了的,庄氏一门心思都扑在亲生儿子白庭轩身上,对这位养在自己名家毫无血缘的女儿,应该也没什么感情。这次出来让春桃盯着她,也是害怕她丢白家的人。
春桃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娘亲的小孩真的很多。
之后春桃又请周家的女使为白思婉捞了两条锦鲤鱼,想让她开心一点。白思婉抱着鱼桶,坐在秋千上,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渐渐地日薄西山,周家的礼数很周全,还设置了晚宴,不过春桃一行人的的确确是没什么吃的心思了。
等春桃将白思婉扶着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后,才惊觉此行真是惊险刺激无比。先是见了周家顶级公府的豪奢气派,又是经历了为白思婉剖白的惊心动魄。春桃后知后觉的想,现在她与四小姐都是全须全尾的保全了。
果然,下午的事很快便有人报了庄氏知晓,庄氏往老太太丁氏院里去复命前,就吩咐,所有少爷和三小姐都回各自屋里安置,四小姐留下等训话。
而“从犯”春桃,以督查不力为理由,被勒令在乐安堂门前的庭院中罚跪。
暮色苍茫之中,春桃的膝盖又麻又刺痛,屋中庄氏歇斯底里的怒骂与白思婉害怕的哭喊恍若一台木偶戏,只余下几道浮动的光影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跳动。
她从小在最残酷,最污秽的地方摸爬滚打,她听过最恶毒的辱骂,最攻心的指责,却没有哪一种能像庄氏此刻在骂白思婉时,让她觉得浑身打冷战。
其实经她一番洗白之后,白思婉在官方中的形象并不反面,反而是一个谨记父亲教诲,对贤德之人心向往之的好孩子。反而因为无端指责深受委屈,应当被好好安抚。可庄氏不管这些,她给春桃定的罪责是,根本就不该让白思婉去参与插花,只要不参与插花,就能免除之后的种种。
膝盖连着一整个小腿面都疼,春桃一忽儿觉得庄氏的处罚是对的,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实在委屈。
帮白思婉剽窃王小姐创意的春眷更惨,被打了十板子,扔在庭院里,作为对春桃的警醒。庄氏对她的后续处置是——若还爬得起来,就回漱砚斋伺候,若是残废了,就撵出去配人。
春桃下午一番机敏力挽狂澜时,觉得自己厉害极了,什么都能做到,因此给白思婉打保证,太太绝对不会处罚她。但此刻春桃发现,她谁都保不住,白思婉被骂的狗血喷头,春眷奄奄一息的哭着喊哎呦,她被罚跪在这里。
四小姐被太太骂的差点哭厥过去,春桃领了命令,把四小姐领回去,关上房门禁足思过。春桃好险没站起来,腿酸麻的如同被细小的针扎了千万个眼儿,一瘸一拐的把抽抽噎噎的四小姐往出送。
她们半道儿遇见了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儿的吕姨娘,吕姨娘见四小姐哭的眼睛都肿了,便陪着四小姐回漱砚斋的后楼去。又是劝慰又是给四小姐擦眼泪的,倒还真挺像个庶母的样子。
“得了春桃,我在这儿陪陪四姑娘,你去想办法把春眷弄回来吧。”吕姨娘似乎是物伤其类,对四小姐的遭遇极其痛心,春桃本还想说几句劝慰四小姐的话,想了想也只能折返回宜兰院。
庄氏好像已经忘了春眷还血淋淋的趴在她的院子里,完全没有对春眷的后续处置。因此春桃向灵棋询问该把春眷怎么办。
“先找两个人抬回漱砚斋吧,赶明儿等太太消气了我再想法子求太太给她找大夫。”灵棋掀了帘子临进门前,又嘱咐春桃道,“让袖招晚上给她嘴里塞一块布,不许吵嚷吓到小姐。”
“是。”
水儿小雀儿和阿福这会子都不忙,便一起来四人合力将春眷抬回了漱砚斋的后楼。
袖招是四小姐的另一个奴婢,去弄了些水来,和水儿她们相帮着给春眷擦洗伤口。
春桃则没在一楼看见四小姐,以为四小姐已经安置,放心不下,便登了楼去四小姐闺房看她如何了。
吕姨娘的安抚倒极有成效,四小姐已经止了哭声,只是红着眼睛抽噎。吕姨娘瞧见春桃上楼来,倒是冷嗤一声,对白思婉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她必得再来呢。得了四小姐,我言尽于此,以后怎么着看您自个儿的造化了。”说罢便飞给春桃一个轻蔑的眼神儿,用手绢子擦了擦鼻子尖,甩着帕子走了。
春桃方才对吕姨娘勉强建立起来的好印象,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她见四小姐依旧红着眼圈儿,便挪到四小姐的绣床前,为四小姐掖了掖被子,还想劝一劝。
“四小姐……”
谁知,下一刻一个用了力气的巴掌便落在了春桃嘴上,春桃腿还在发麻,一个没站稳便踉跄摔倒地上。
“烂了嘴的下贱娼妇,我让你出风头,撕烂了你的嘴,看你还能不能踩着我出风头!你都是听太太的话,我撕烂了你的脸——”四小姐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疯劲儿,从绣床上扑下来,下了大力气的去抓春桃的脸。顷刻间春桃的侧脖颈便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四小姐猩红的眼睛迸发出恨不得啖人血肉的火光,都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拼了大力气才把四小姐的胳膊拽住,刹那的功夫春桃的脸上脖子上就都落下了抓伤。
春桃像衙门里抓匪徒一般把四小姐的胳膊反剪过去,把人拖拽着扔到了床上,白思婉尖声叫着,对她又踢又咬。
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春桃淹没,她靠稍胜一筹的体力压制住白思婉,也不管什么奴才与主子之分了,只是这样毫无体统的控按住白思婉。
肯定是她回去搬春眷这阵子,吕姨娘跟四小姐说了不少颠倒黑白的话,让四小姐恨上了庄氏和自己。四小姐不敢去与庄氏分说,便将全部恨意发泄到了她这个庄氏的“爪牙”身上。反正奴才就是奴才,被主子打一顿出气也实在是常情。
所以四小姐把她幻想成庄氏,打的毫不留情。
全然忘了白天要不是春桃,她早丢人丢大发了,如果真带累了白家声名,那现在庄氏对她的处罚也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
从某种程度来讲,四小姐和庄氏也有相像之处,全都只看结果。
庄氏是,因为插花比赛有风险,所以一开始就不该去插花比赛。四小姐是,因为没造成可怕后果,所以自己没有错,自己现在被骂全是因为春桃抢在她之前把体面话说了。
四小姐反抗不过春桃,挣扎无果后又开始放声哭起来,哭的如丧考妣,鼻涕眼泪乱飞。
春桃还没忘了庄氏的吩咐,她此刻对白思婉也没什么好脾气了,见四小姐横在床上不再反抗,这才回身站定,道:“太太吩咐,四小姐禁足思过。奴婢告退。”
春桃下楼后,见白思絮领着春霭站在院中,见了她问道:“春桃姐姐,四妹怎么样了?我从母亲那听说,大太太把四妹骂了一顿?”
三小姐白思絮是白二老爷的女儿,二太太周氏是她的嫡母,这会儿刚从周氏的院里和周氏说完话回来。
还不等春桃说什么,白思絮就惊讶道:“你的脸是怎么了?还有脖子这儿,是大太太打的还是四妹打的?”
四小姐的抓伤居然在麻麻黑的夜里都能被一清二楚的看见,可见四小姐下手多重。
春桃生平最看重的除了吃饱饭,便是她的脸蛋,这不仅是做人的体面,更是她对自己的期许。
泪水已经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春桃强逼着自己顾全宜兰院的体面,强笑着对三小姐道:“是奴婢自己摔伤了,不与太太和四小姐相干,四小姐在楼上,三小姐去看她吧,奴婢还得回去给大太太复命,先告退了。”
而后,春桃捂着脸在三小姐惊疑不定的神色中跑出了漱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