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沉默。
好一会儿才开口:“婉儿不该等我。”
“这个你得自己跟婉儿说去,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郑钰喝完酒,走到苏木面前蹲下,“苏小宝,来,郑伯伯抱抱。”
苏木也不认生,扑到他怀里,软软地贴在他身上,还不忘说一声“郑伯伯好”。郑钰心一颤,杜仲这家伙居然捡了个这么可爱乖巧的女儿。
苏木从进来就一直握紧拳头,郑钰问她:“小宝,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蝴蝶。”苏木本想给杜仲看,桌上香味扑鼻的牛肉将她心思勾去,便忘了这事。这时被郑钰问起,她朝他张开手指,里面躺着一只已经被捏得半死,只有翅膀还在微微抖动的斑斓蝴蝶,“郑伯伯,送给你。”
“谢谢,小宝自己玩。”郑钰抱起苏木往外走,不再管杜仲,正好,趁他还在想事,把这小姑娘抱回去养,“小宝,郑伯伯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木点头:“嗯。”
郑钰捏捏她肉嘟嘟的脸:“真乖。”
一路抱苏木出了寨门,她还不忘跟众人挥手拜拜,郑钰往后看眼,杜仲没跟上来,挺好,赶紧趁这个机会溜走。
郑钰加快脚步,不再慢悠悠地晃荡,将苏木放到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然而刚到拐弯处,杜仲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那懒洋洋带着揶揄的调子在他背后响起,郑钰啧了声,差一点就能把小宝拐回去了。
“郑大人,光天化日啊,这么明目张胆把别人家的小孩拐走不合适。”杜仲笑着,把苏木从马背上抱下,“有本事自己生个,别抢我的。”
“切,总有一日,杜仲你别有走神的时候。”郑钰伸手摸向苏木的脑袋,随后取下腰间玉佩,放到她手中,“初次见面,得给见面礼,这个送给小宝。”
苏木喜欢这块玉佩,甜甜道一声:“谢谢郑伯伯。”
“不客气,伯伯有空再来跟你玩。”郑钰收回手,正了正色,跟杜仲道,“我怎么说也是青安城的县令,不可能任由清风寨胡来。杜仲,我们都有责任在身,你想护着这寨子,得收敛些,不能太过分,特别是里面那些人,我看都不是善茬,你要管好他们,管不好出了事,我就不得不出手。”
“知道,若真到了那地步,我这寨主亲自上门请罪。”杜仲跟他碰拳,“走吧,快天黑了。清风寨终究是个土匪寨,你刚上任,还是别来得太勤,被人抓住把柄不好。要是想找我喝酒,或者想跟小宝玩,你就寻个借口把我抓去,关个一两天,我跟小宝会乖乖下山赴约。”
“这法子不错。”郑钰轻踢马肚,拉动缰绳,“我走了,小宝,再见。”
苏木跟他挥手:“伯伯再见。”
自那日郑钰来了之后,已过去了半个月,清风寨和仍是和之前一样。但有一点变了,杜仲每次带人或是寨子里的人出去抢夺,只能抢一半,给人留一半。就跟杜仲当初要求不能杀人,众人对此无法理解和接受。
甚至有人认为,新上任的县令与杜仲相识,正好官匪相护,比起之前,还要来得方便有利。然而杜仲非但不好好利用这层关系,还让他们比之前更加收敛,如此下去,还不如不当土匪,下山种田去。
其他事情都好说,此条规矩和不能杀人,杜仲对此难得强硬,绝不妥协。寨子里的人有意见,随便抱怨随便怒骂,杜仲就是不改,不接受那就跟他打一架,打赢了他就改,不然就按照他说的来。
众人不服,又确实打不过杜仲,只能忍下这口气。
郑钰离开后那几日,苏韵和卫曾也是有意留意杜仲,和之前并无不同。他虽然跟这个新来的县令关系匪浅,两人都很默契地各自守着底线。郑钰作为父母官,自然是要护佑城内百姓的安宁,来青安城行商的商贩,他也需加以保护,为此,他加强了护卫,专门负责巡逻青安山山脚一带,防的就是清风寨的人。
而杜仲则提出几条新寨规,一是抢夺货物只能夺取一半,二是一旦埋伏抢夺时,碰到官府的人在巡逻护送商贩,不能与之对抗,速速离去,三是日后抢夺不再限于青安山一带,而是去往更远之处。
第三条规定,从杜仲首次带人出去,他就开始设想,当晚便和苏韵和卫曾进行商讨。始终在青安山一带抢夺,难免会引起过往商贩不满,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反抗,或是加强防备。他们警戒心越重,对清风寨越不利,必须降低商户的防备心理。
商人重利,某些目的和土匪一致,为了谋财会想方设法,但区别在于,商人要命不要钱,土匪要钱不要命,二者撞上,正好留下商贩的命,又不完全抢走,证明匪徒也不是赶尽杀绝之辈。商贩自然不会对此感激,但会庆幸自己留下一条命,这样他们才会继续选择这条道,而不是直接放弃。
始终固守这一方抢夺,谋财害命,有多少条命可以杀,如此竭泽而渔的做法,不可取。
那时苏韵觉得没必要,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也不见青安山没人来,清风寨也好好的,没必要自取麻烦。她拒绝了这提议,杜仲当时没说什么,就是有空就会带苏木出去,一大一小骑上马到外面晃悠。苏韵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懒得管,由他去,心想杜仲总有一天会放弃。没想他不仅没有,还把这当成新的寨规,要求全寨子的人执行。
郑钰与杜仲本是朋友,如今二人关系也有些微妙,一官一匪,立场不同,两人都要维护各自的一方,难免在一些事情上存在冲突。杜仲身为大当家,要考虑许多,他了解郑钰,为了寨子,需要做出退让。现在看来,杜仲所想的,并无道理。
寨子里仍是有人对杜仲不满,新寨规一出,对他的抵触比之前更甚。苏韵也难做,强压不是不行,但她不想这么做,这也是她为何当初会同意杜仲当寨主的缘故。
该如何消除大家心里的怨气,杜仲倒是乐观,总说慢慢来,苏韵比他了解土匪,他们可不会心平气和地等着慢慢来。
果然,没过两天,清风寨就闹起来。以前也闹过,历代寨主都是凶狠之辈,可不会惯着任由手下质疑自己,能杀的能废的都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擅长以强权镇压,维护自己在寨子里的威严。这么做的好处是快速,能够短时间内让所有人敬畏,当一个人对他人产生恐惧,不敢违抗,便说明别人能够完全掌控这人的一切。
但苏韵不愿重蹈覆辙,她要的是寨里的人眼里不是只有凶残,弑杀,惧怕。她想看到的,是自在,欢快与敬佩。他们不会给杜仲等待的时间,对此,他该怎么做。
苏韵看向杜仲,这家伙还在优哉游哉地和苏木坐在廊下吃酥饼,时不时地还拿起一边的酒坛喝上口酒。
苏韵:“……”
也罢,杜仲要是不能解决这事,那他在这寨子的地位也会难保,即时,他可是要对苏木失约。
吃饱喝足后,杜仲牵起苏木的手,走到苏韵身前:“姐姐,你能不能带苏木下山一趟,她最近晚上有些咳,麻烦你带她去找大夫看看。”
喝水呛到的咳嗽,看个屁的大夫,这么蹩脚的借口,无非是想让她带苏木暂时离开。苏韵抱起苏木:“杜仲,你想好怎么做了?”
杜仲:“嗯,想好了。”
想好就行,苏韵抱苏木出了寨子,上马,两人往山下走。身后从来不会在白天关上的寨门缓缓合上,除了她和苏木,没有一个人出来。
算了,关上门来好解决,杜仲做事有分寸,还有卫老和老明看着,不会有事。她一手抱苏木,一手拉缰绳:“小苏木,今天姑姑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好。”苏木很兴奋,别人下山都是有事要办,带上她不方便,杜仲平日里其实挺忙,也没多少时间带她到青安城玩,虽然清风寨够大,随苏木怎么闹腾都行。
下了山,时间还早,青安城的人们刚开始一天的生活。街上此起彼伏的哟呵声,叫卖声,摆摊的挑担的,开铺面的,此时都开了张。苏木东瞧瞧西看看,被城内的热闹所吸引,苏韵任由她跑,在寨子里待久了,出来玩闹一阵也不错。
苏木小小的身影在街市上穿梭,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苏韵抱手跟在身后,同样的悠闲自在。突然,苏木在人群中停住,站在道路中央,眼睛直直看向前方。苏韵心生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人来人往的,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没多久,她就注意到苏木看的是什么,不远处,好几个行人神色慌张往旁边躲开,有人驻足观望,纷纷望着同一方向。片刻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来人骑着高马,许是没想到这青安城会这么热闹,街上都是人,他猛然一拽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才堪堪避免与行人碰撞。
苏韵瞧着这人,身材高大,身姿匀称,面容冷峻刚毅,一双丹凤眉眼随意一敛,自带冷漠和魄力,浑身上下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威严气魄。样貌出挑,衣着不俗,表明此人身份尊贵,不似一般贵家公子。而能够在闹市中瞬间将马收住,也不是普通人能为之。
这小小的青安城,看来是又来了位大人物。
“小苏木,过来。”苏木转身回跑,苏韵弯腰问她,“玩了大半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下次姑姑再带你来城里玩,好不好?”
“好,姑姑,我要给杜仲带这个。”苏木举起手里的冰糖葫芦,“好吃。”
苏韵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小鬼头。
抬起头,她再次看向那个男人,他正在询问行人,有人给他指了个方向,男人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谢谢,随后骑马离开。
回到寨子已是接近下午,苏木跑累了,回来时靠在苏韵怀里睡了过去,守门的人帮忙把苏木抱下马背,跟苏韵一同进去。
难得的,寨子有如此安静的一天,宽敞的前院连个人影都不见,连卫曾和老明都不在。苏韵绕到后院,皱眉,满院子都是酒味,这是喝了多少。垂眸,几十个人躺在地上,醉死过去,什么睡姿的都有。
后院那一排的槐树底下,泥土翻起,埋在那的酒都被挖了出来,苏韵扯了扯嘴角,这群混蛋居然把寨子里三成的酒的都给喝了,难怪醉成这样。浓重的酒味许久未散,环视一圈后,苏韵将离她最近的卧趴着的人翻过:“喂,小子,醒醒。”
张鹏被人拍着脸,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看到是苏韵后,挣扎坐起,奈何头晕得很,太阳穴两侧也是针扎般疼,他使劲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苏姐,你回来了。”
不行,太晕了,道完这句话后,张鹏再次闭上眼睛。
苏韵蹙眉,张鹏很少会喝这么多酒,他年纪不大,也不像其他同龄人那么狂妄暴躁,性子沉稳,也有想法,不会冲动莽撞。
她问:“其他人呢?”
“苏姐,我头晕。”张鹏想说,但此刻就跟天旋地转般晕,人也难受。
苏韵半扶着他,手往下:“忍忍。”
刚想点头,下一刻,苏韵的拳头落在他肚子上,张鹏整个人缩成一团,痛苦至极。苏韵拍了下他的背,指着院子角落:“去吧。”
胃里一阵翻涌,张鹏赶紧推开苏韵的手,冲到院子角落狂吐。
苏韵起身进屋,拎出茶壶,坐在廊下。张鹏基本把喝的酒都吐了出来,再吐不出什么,干呕几声后,擦了擦嘴角。苏韵这方法虽粗暴了些,但确实奏效,吐完后,胃舒服了许多,头也没那么晕了。
他回到苏韵身侧坐下,吸了吸气,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漱口:“谢谢苏姐。”
“好点没?”苏韵心想这一个个的,要全揍醒,得花点时间,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先听听张鹏怎么说,等他漱了几遍口,终于能喝进去茶水时,才问,“小鹏,杜仲他到底做了什么?”
张鹏吐出口气,摇头:“大当家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