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

    夜幕低垂,天边升起一轮皎洁明月。

    盛京城内的一处小院里,两道身影紧挨着坐在一张石桌旁。

    时下无风,桌面上静静燃着一盏油灯。

    借着这束橘黄暖光,柳莺莺认真打量起叶南枝如今的模样。

    “小阿枝,你的脸,还有你的声音……”

    望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少女,柳莺莺心中有着万般不解。

    “上元那日吊祭,我分明看见你毫无生气地躺在木棺里,又亲眼看着那木棺葬入地底。

    若非昨日春华来寻我,告知你仍在世而活,我万不敢相信此刻坐在面前的人便是叶南枝。”

    对上女人关切中略带几分疑惑的眼神,叶南枝满脸歉然。

    她并未将自己的重生真相告知对方,只以梦境预示前世之事,简单交代自己的假死。

    “对不起,莺莺姐,让你为我白伤心一场。”

    柳莺莺笑着抬手,指尖轻点了下少女额头。

    “说什么傻话!虽不知一个梦境为何令你如此偏执,可如今见到你,我自是高兴都不及。”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要说伤心,海城那位才是真正的悲痛欲绝呢!”

    想起那位与自己相隔千里的好友,叶南枝心中不免更加愧疚。

    她记得,前世此时,正是对方与族中兄弟争夺家产的关键时期。

    “莺莺姐,阿晏是何时得知的消息?”

    柳莺莺回道:“自你病逝的消息传开,我便想方设法阻止这消息传到晏公子耳朵里。

    可这世间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五天前,晏公子还是从下人口中听得此消息。”

    说罢,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不过两日,我便收到晏公子的飞鸽传书,小阿枝,你也看看这封信。”

    叶南枝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入目满纸龙飞凤舞,字迹潦草叫人难以认出。

    她在灯光下辨别许久,这才从中读出信中大意。

    上百字的信,通篇都在骂柳莺莺。

    骂她隐瞒消息自做主张,骂她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扬言等到盛京一定要到她的尘缘阁砸场。

    读完信,叶南枝脑海自动浮现与晏从欢初见时,对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想象不到,当年被绑架时,面对五个穷凶恶极之徒尚能安之若素,甚至口出狂言,让绑匪多讹自家老爹几百两黄金的纨绔少年,在写这封信该是如何的气急败坏。

    这时,又听柳莺莺道:“前两日,海城那边传来消息,晏老爷这几日已是弥留之际,可那位少爷竟打算不顾家产,抛下一切赴京奔丧。”

    闻言,叶南枝谔然抬头。

    放弃家产只为奔丧?

    晏从欢疯了?

    柳莺莺笑着看她,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

    “晏公子待小阿枝如此情真意切,倒叫人好生艳羡。”

    叶南枝并未听出女人口中的调侃。

    她收起书信,神情笃定。

    “莺莺姐,你放心,有我在,尘缘阁定会安然无恙。”

    随后转头对身旁之人道:“春华,去帮我取纸和笔来。”

    柳莺莺一愣,意识到叶南枝的意图后,心下暗笑:看来,小阿枝还是个榆木脑袋呢!

    很快,春华动作麻利将纸笔取来。

    待墨研好,叶南枝当即蘸墨提笔在纸上挥洒。

    晏从欢:

    我,叶南枝,没死!

    你,现在,立刻回家!

    是谁曾信誓旦旦日后要当第一齐商?

    回去拿到属于你的东西!

    别因小失大让我看不起你!

    叶南枝 书

    柳莺莺坐在一旁,信上内容尽收眼底,恍然间顿悟。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对小阿枝如此与众不同了。

    因为叶南枝,本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待墨迹风干,叶南枝将信叠起郑重交至柳莺莺手里。

    “莺莺姐,务必尽快将信传给阿晏,万不可让他冲动行事。”

    柳莺莺点头,伸手将信接过。

    她看着手上这封信,仔细想了想,决定在传信前再修书一封。

    若是不向晏公子详细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对方还是要杀到盛京来。

    思及此,柳莺莺也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对了,小阿枝,你交代的事我昨日已着人办理,再过两日便能拿到户帖。

    只是澧城远在边境,若要伪造身世,恐怕还需多费些时日。”

    叶南枝欣然道:“眼下户帖方为急重,身世伪造多些时日也无妨。”

    不过想到日后可能要面对的各种复杂情况,她谨慎地补充一句:“只是以防万一,身份伪造之事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

    这般说着,叶南枝似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强硬,语气便又软了些。

    “莺莺姐,我知道这件事有些难办……”

    柳莺莺笑着打断她:“世间难事千千万,金钱可解一大半,此事交给我,小阿枝尽可放心。”

    闻言,叶南枝眼神一喜,语气感激:“莺莺姐,谢谢你!”

    柳莺莺故作娇嗔地瞪了她一眼。

    “若非小阿枝之前出手相助,我的尘缘阁又怎能在盛京立足?你我之间若说谢,也该由我谢你才是。”

    说到这个,叶南枝一脸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可当初帮尘缘阁震慑住盛京那些地头蛇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借来的那枚身份牌。

    如此说来,莺莺姐最该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大哥!”

    提及叶长榕,柳莺莺的神情略微一顿。

    “承蒙叶将军慷慨相助,若非他这两年在外征战鲜少回京,近些时日又因你的假死和春社防务而有诸多不便,我自是要寻机会向他道谢的。”

    因着光线缘故,叶南枝并未发觉女人双颊那抹可疑的红晕,只觉对方在说这话时语气似乎变得更加温柔。

    尤其是最后那句,温柔之中隐约还透着一丝娇羞。

    因着别有用心,叶南枝并未深究其中隐藏的真意。

    “莺莺姐,不必如此麻烦。”

    少女勾起唇角,目光露出几分狡黠。

    “就在后日,我大哥会遇到一个大麻烦,若你出手相助,不仅能与我大哥扯平,还能让他倒欠你人情。”

    后日?不正是春社祭祀那日?

    大麻烦?莫不是祭礼上会发生什么变故?

    那作为祭礼现场防卫的首要责任人,叶将军岂不是……

    短短一瞬,柳莺莺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心底的担忧令她忍不住急忙开口:“小阿枝,可是春社祭礼上有何大事发生?”

    见女人神情严肃,叶南枝收起笑意,目光微沉,语气认真:“春社那日……会有一场刺杀!”

    “刺杀?!”

    柳莺莺掩唇低呼,眼神惊讶中夹杂着几分试探。

    “小阿枝,这也是你的梦境预示吗?”

    叶南枝点头,随后与对方解释:“在那场漫长的梦境里,我梦到叶家会在三年后陷入一场灭顶之灾,后日的春社刺杀,恐怕便与这场灾难息息相关。”

    原本柳莺莺还觉得梦境预示一说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如今见到眼前少女神色认真,且为此不惜假死,当下便不再顾虑太多。

    她握住少女的手,沉声追问:“小阿枝,这场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南枝回望对方满怀关切的眼睛,脑海回忆如潮涌现。

    前世,她以准太子妃身份参加后日的春社祭礼。

    大礼行进至半途,忽有十九名刺客从现场观礼百姓中持刀飞出。

    刺客们目标清晰,现身后直奔向祭坛,口中高呼——

    “杀齐狗!复国仇!”

    因着刺客们的着装与观礼百姓无异,负责现场防护的青龙卫未能及时辨敌,致使一部分刺客顺利杀上祭坛。

    原以为刺客目标只为弑君,故而现场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保护圣驾上。

    谁也没有料到,几名冲上高坛的刺客中竟有一人调转方向,刀尖直指祭坛另一侧的准太子妃。

    彼时,她身边虽有两名护卫,可面对眼前有备而来的刺客,两名护卫很快败下阵来。

    危急时刻,她夺过护卫手中的剑与那名刺客交手。

    奈何身上的祭服太过繁缛,她的身手无法发挥全部,一时难以将刺客制服。

    僵持之际,幸得一人出手相助,她才与对方合力将刺客擒住。

    只是没等二人松口气,又有五名刺客挥刀而来。

    好在这一回有几名隐藏在仪仗队里的东宫侍卫加入,所以刺客同样未能得逞。

    之后,在大哥叶长榕的指挥下,现场十九名刺客悉数被捕。

    正当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只等刺客移交大理寺审查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那十九名刺客见大势已去,竟纷纷咬破事先藏于齿间的毒囊自尽而亡。

    事件最后,大理寺凭借刺客现身时高呼的那句口号,认定这是一场由潜伏在盛京的燕国余孽,为复十年前齐国伐燕之仇而精心策划的一起刺杀。

    对此论断,齐国朝堂并无异议,她却始终心怀疑虑。

    若说刺杀发生时接连有刺客朝她发动进攻,只因她乃当年伐燕功臣之女。

    可在之后的调查里,大理寺从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搜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本不该出现在燕国余孽身上的东西。

    因着这样东西,她始终对刺客的真实身份存疑。

    奈何死无对证,纵她有心也不知从何查起,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待听完面前少女讲述完这场刺杀的来龙去脉,柳莺莺陷入了沉思。

    若真如小阿枝所说,这场刺杀恐怕绝非燕国余孽刺杀齐君那么简单。

    “小阿枝,我该如何帮你?”

    叶南枝笑着对她道:“莺莺姐,你帮的不是我,而是我大哥。”

    前世,因着青龙卫护驾及时,帝王只略微受惊而并未受伤,加之她太子妃的身份,所以大哥并未被帝王降罪。

    可是这一次,大哥没了太子妃身份的庇佑,难保不会因防护工作不力而在朝堂上被有心人大作文章。

    柳莺莺也笑:“好,那我该如何帮助叶将军?”

    叶南枝想了想,随后将自己的主意告诉对方。

    柳莺莺听后秀眉微蹙,轻声道:“叶将军毕竟不是轻率之人,小阿枝,你确定这方法能行吗?”

    “只是这般自然不够,还需要莺莺姐再做一件事……”

    二人又是一阵低语。

    等到半个时辰后,叶南枝起身送别柳莺莺。

    “莺莺姐,一切拜托你了。”

    门口的女人朝她眨了眨眼。

    “小阿枝放心等候我的好消息便是。”

    待叶南枝阖上院门,旁观许久的春华按捺不住凑上前。

    “姑娘,春华也想出力。”

    叶南枝笑着看她。

    “我给你也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于是,春华的眼神变得期待起来,以为能跟着姑娘大展拳脚。

    “春华,明日你便回府吧。”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春华面上难掩失落。

    “可是姑娘,我想跟在你身旁……”

    自四年前被在外游历的姑娘所救,她与姑娘还从未分开超过两日。

    知晓春华对自己的依赖,叶南枝抬手拥她入怀。

    “傻阿花。”

    阿花是春华的原名。

    四年前,她跟着大哥外出游历,春华便是兄妹二人在归家途中所遇。

    那时,年仅十岁的女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倒在路边,整个人已至濒死边缘。

    了解到女孩所在的村子被一场大水冲垮,更有随之而来的一场饥荒带走她所有至亲。

    饶是这一路见过的可怜人不计其数,叶南枝仍是不可避免的动了恻隐之心。

    在说服自家大哥后,她便将女孩带回了家。

    除去二哥最初对女孩外来者身份的排斥,她的家人都因女孩的凄惨过往而对其怜爱有加。

    尤其是她的阿娘,不仅为女孩重新取名春华,还亲手教其写字作画。

    说起来,她的阿娘作得一手好画,然而除了三哥,她和其他两位兄长却丝毫不擅丹青。

    反倒是春华悟性极佳,竟能完美继承阿娘的作画天赋。

    这些年,她的阿爹阿娘将春华视若己出,二哥也逐渐接纳春华,春华早已成为叶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之后要走的路道阻且长,盛京城亦为龙潭虎穴。”

    叶南枝看着春华,眼神极致温柔。

    “你我情同姐妹,往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便由你当我的眼睛,看顾好阿爹和两位兄长,好吗?”

    春华紧咬下唇,沉默许久,最终不舍点头。

    “姑娘,你方才找柳娘子借人手,可是明日有何计划?”

    方才与柳莺莺商议时,叶南枝曾提到让对方明日借两个小厮供自己使用。

    面对春华的追问,叶南枝神色不变,眼底却多了几分冷冽。

    “明日,我要去拿回一件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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