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么捧一个踩一个,真是偏心。”我弟不咸不淡地应道,“这孩子关节磨损程度,比我们两把老骨头还厉害得多,就算是你砸钱给他养护,也绝对恢复不到正常状态。”
我眉毛一挑,没发出任何声音。
侧眼一看,照雪已经缩在座位里,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这时候说什么都毫无用处。不如让他自己缓一缓。
我也需要好好想想。
我该怎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不能逼他继续学业。尽管我认为退学的风险有点大,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退学之前不是有一个月冷静期吗,你在家,或者跟着我转转,再做决定。”
“姐,其实,我这个样子,”他竭力把话说得完整,不带哽咽和颤音,“学位证可以拿到,但是,我不想,这么混混噩噩下去。”
偏偏是他这么一副坚强得易碎的样子让人心疼。
“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我搭在方向盘的手上。
“你替我选吧。我听你的。”
他的手很凉,像是秋末冬初被冷雨浇软了翅膀的蝴蝶,颤颤巍巍,跌落在地,无声地在苦痛中迎接谢幕。
“照雪,你知道,我不会的。”
我握着他的手,放在他腿上。
“那是你的路,你来选。”
我这时候才察觉他已经瘦得脱了形,大腿还没有他自己的手掌宽。
“你急什么,你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个决定。”
“二十天之后,我听你的答案。这二十天里,你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安心在家,愿意跟着我就出来走走。”
“同意吗?”
我弟在后视镜里看着我虽然不温柔但温和的脸色,脸上的笑没什么变化,倒是眉毛扬了几次。
他从未见过我养孩子。也未曾见到过我如此语重心长的模样。
我们有交集时,都还年轻。曾经都活在笙歌袅袅的朱楼碧瓦里。都在异国他乡艰难地寻找自我。都在民国的迷雾里带着一身伤口厮杀。我们各自为战,互为支持。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们应该一直回在一起讨生活吧。
我抬起视线,通过后视镜看他。车里一时间安静,甚至听不到照雪的啜泣。
我很轻地笑了下,抬手取了自己领口作为装饰的丝巾,轻轻擦去照雪脸颊上的泪水。
“姐。”照雪接过丝巾。
他情绪似乎稳定下来。
“我知道。但是我不甘心。”
他的平静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三秒。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忽然之间,都沉没了。”
“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他只是清晰地、沉痛地,问我。
我要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回答。
我还要告诉他,“没事的,孩子,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之后再大谈自己是如何在一次一次被抛弃、被算计之后是怎么爬起来的?
或者我越庖代俎,代替他做决定,“你无论如何把学上完”?
我没有资格修改他对未来的蓝图。因为我本身,一直是那个,在逃避真正命运的人。
我从东南亚逃回云南,从云南逃回北京,从北京逃到深圳,最终留在这里。
在他不了解的领域,我只是个逃兵。
我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比宿命跑得快。
我躲闪了。我不接原本属于我的那些悲苦。
但是他不一样。他不想逃。